第69章 遊記(下)

江逾白以為,林知夏會和他一起沿著中軸線往前走,但是,林知夏帶著他拐向了左側。她介紹道:“你看那邊……那是武英殿,從去年的4月21號開始,武英殿成了故宮的書畫館。”

江逾白有他自己的角色定位——他是一個對故宮一無所知的遊客,今天撞上好運,找到了像林知夏這樣認真負責的導遊。他嚴格遵循著設定,提出很多問題。他問武英殿從什麽時候開始建立,有什麽用,書畫又是從哪裏來的,他可不可以拍照……等等。

江逾白說完,林知夏扭頭看他。她的眼睛裏滿含笑意,語氣輕快地說:“明朝皇帝朱棣從公元1415年開始修建故宮,武英殿和其他宮殿一樣,大概在公元1420年落成。那個時候,皇帝召見大臣,基本都是在武英殿,後來挪到了文華殿。至於書畫嘛,基本都是大臣們上貢的。你想拍照,當然可以拍,不過,你不能開閃光燈。”

江逾白找出一只數碼相機。他把相機的帶子掛在脖子上,又在心裏醞釀了幾秒鐘,才問她:“我可以給你拍照嗎?”

林知夏斬釘截鐵地答應:“當然可以。”

江逾白沒說話,就這麽看著她。

她眨了一下眼睛,偏開視線:“我……我們拍合照吧。”

江逾白握緊相機:“能不能多拍幾張?”

林知夏小聲說:“好的。”她扯住江逾白的書包帶子,拽著他踏進武英殿的大門。

周圍還有別的遊客正在觀賞字畫,林知夏的嗓音變得更輕:“你看這幅畫,叫做《禪機畫趣圖軸》。清朝順治年間,髡殘的作品。髡殘畫這幅畫的時候,差不多有五十歲。”

江逾白做出思考的樣子:“為什麽這幅畫的名字裏,有‘禪機’兩個字?”

“因為……”林知夏答不上來。

作者髡殘在畫中自題了一句“出山、儒理、禪機、畫趣都在此中參透”,而林知夏完全領悟不到。那肯定不是因為她沒有慧根,只是因為她不太懂得書畫鑒賞之道。

江逾白把林知夏問住了,林知夏覺得自己有一點沒面子。她伸出兩根食指,指腹對碰幾回,忽然反問他:“你看出禪機了嗎?”

江逾白點了一下頭。

林知夏馬上催促他:“你快點告訴我,我想聽。”

江逾白卻說:“禪機是一個佛教用詞。”

“對的,”林知夏附和道,“它暗示了很多道理。”

江逾白顯得高深莫測:“這些道理,不能直接講出口。”

林知夏歪頭:“你的語氣聽起來好成熟。”

在江逾白看來,“成熟穩重”都是褒義詞。他想在林知夏的面前繼續展現他成熟的一面。於是,他挖空心思地編出一大段書畫鑒賞的腹稿。但他隨即又想到,他今天扮演的角色是林知夏的遊客,對書畫古玩一竅不通,他應該忠實地遵從於他的人設。

經過這樣一番思考,江逾白改口說:“你帶我看看別的字畫吧。”

林知夏把他領到《墨醉雜畫圖冊》的正前方。

這幅畫上,有蓮藕、蓮蓬、池塘,以及作者的題字。江逾白觀賞片刻,問道:“你喜歡吃蓮藕嗎?”

林知夏噗嗤一笑。她輕易地洞穿了他的內心世界:“你在看畫的時候,心裏還想著我嗎?”

江逾白默不作聲。他雙手揣進褲子口袋,微微擡頭,看向一副掛在墻上的字畫。他嘗試擯棄一切雜緒,沉浸在明清兩代的文化海洋中,但他失敗了。他總會有意無意地念起林知夏的名字。

林知夏攥著江逾白的書包帶子,始終沒有松手。她故意晃了晃手腕,江逾白能感到她的牽拉力,他不禁說道:“你好像很高興。”

林知夏大大方方地承認:“對呀,我就是很高興。”

江逾白問她:“你在高興什麽?”

林知夏一步跨到他的身邊,與他的距離只剩十厘米。

她原本以為,江逾白會慌張地躲開,或者擡起一只手擋住她,反復強調“界限,注意界限”之類的東西,可是他沒有。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自言自語道:“你高興,我也覺得高興。”

林知夏覺得,她了解很多哲理。但她突然發現,她連自己的狀況都搞不清……心底像是突然開出一朵花,她不由得放慢了呼吸。

江逾白講完那句話,偏過臉去看林知夏。

林知夏感嘆道:“我明白什麽是‘畫趣’了,觸景生情就是畫趣。”

江逾白不假思索道:“初中上文言文課,總有‘觸景生情、景隨情移’這些詞。”

林知夏平靜地回復:“對的。”

她和江逾白在武英殿待了十幾分鐘,就離開此地,繼續向外走。

江逾白走在林知夏的前方,林知夏拖著他的書包帶子,感覺別有一番樂趣。但她沒有料到,江逾白的方向感不太行,他把林知夏帶回了他們的出發點——故宮午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