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元聿蘇醒之時, 下意識地摸了摸身旁的床褥,觸手冰涼,人去已久。他怔了一下。

還以為是記憶出了偏差, 自己歇在了含元殿,身體彈動了一下, 頓時驚醒。

溫暖的床帳之中, 確實只有他一個人了, 然而也的確不是在含元殿,是在皇後的寢宮之中。

見他醒了,須臾片刻, 便有宮人前來, 替元聿取來的紫金冠和龍紋玄衣, 他只看了一眼,卻未動, “皇後人在何處?”

宮人回稟:“娘娘一大清早,到禦園裏投喂禦鷹去了。”

元聿又是一怔。他把相裏玉交給她照顧, 不是讓她把相裏玉照顧得如此盡心, 盡心到能忽略她男人的地步的。

那宮人感到陛下的臉陰沉了下來, 心中畏懼, 手也哆嗦了起來, 元聿嫌她粗手粗腳礙事, 一把奪了裳服冠冕,讓女侍全退出了寢宮。

新年剛過, 這一日群臣無事,也沒朝會,難得是讓元聿清閑的日子。

他只信步而走,但當終於回過神, 並擡眸環顧四周之時,他發現,自己竟已不知不覺來到了禦園之中。四下花團簇簇,如霞如錦,料峭的微風拂動花木,從皚皚白雪之中抽出無數斑斕灼目之色,是難得的雪裏春色。

她正立在遠處,那一面四季常綠的綠蘿架子前投喂著這只威風的金雕,相裏玉的爪子勾住了木架,馴服地探頭,吞咽著嶽彎彎不斷送到它嘴邊的細肉。

他記不清已有多久沒有對相裏玉喂過食物了,那只沒什麽良心的鳥,竟似不記得他了一般,看了他幾眼,便扭過了頭,絲毫不為所動。

元聿蹙眉,大感慍怒。

金雕目力有多好,從小馴養獵鷹的元聿又豈會不知。它這分明是認出了前主人,然而卻無動於衷!

他微微咬牙,陰沉著俊容冷冷盯著那頭忘恩負義的孽畜。

事實上相裏玉還是有反應的,畢竟也是十年主仆了,不過它的腦袋才歪過去,就被女主人手裏更美味的食物給吸引住了。女主人喂食極其有耐心,還會摸摸它翅毛,比起那冷冰冰毫無人情味的原主人,相裏玉早就識時務地倒戈投誠了。

很快嶽彎彎就喂完了最後一籃子肉,摸摸它的翅膀,讓它飛走了。

相裏玉雙翼伸展,一飛沖天,直上雲霄,啼唳而去。

嶽彎彎讓妝成收了竹籃,攏了攏身後厚重的狐裘,朝著花木繁茂的更深處踅進去了。

元聿雖然氣惱,但鬼使神差地,卻又跟著走了過去。

嶽彎彎在禦園賞了會花,身後跟著妝成,抱著小公主青鸞的奶娘,以及抱著狐裘的清毓,一行人在禦園涼亭裏停了停,用了些茶點,便回了。

元聿擡步再要跟上,然而突然醒覺了,自己這般行徑,與登徒子無賴有何差異?於是頓步,也轉身折回了。

初四這日,準備前往南山的車馬都已備好,嶽彎彎從皇宮東門隨皇帝而出,自坐一鸞車,懷中抱著剛剛蘇醒,正在母親懷中咯咯笑個不停的青鸞。

隨行護送的,是虎賁中郎將董允。

同行的女眷,一個是初來神京的端陽大長公主,還有一個是端陽公主的女兒,長慈郡主曹杏雨。小姑娘大方坦蕩,行事颯爽不拘小節,隨著端陽郡主而來,車駕便在皇後之後。

這是元聿的表妹,人長得也十分美貌,秀若芝蘭,清麗無雙。妝成告訴她,長慈郡主從前是跟著端陽公主的,在公主膝下長大,但自幼便豪爽有節,極得先帝喜愛,因此也封了郡主。長慈郡主同嶽彎彎一般年紀,只是尚未成婚,頭兩年還好,眼下端陽大長公主是終於坐不住了,她急了,這才想著,讓曹杏雨在此次春狩之中,覓得如意郎君。

嶽彎彎撥開簾子,朝遙遙車馬之後看了一眼,卻沒看見端陽長公主和曹杏雨的馬車,心中暗暗地想道,這麽美好的小郡主,也不知最後會配給誰。

妝成便在一旁笑,一掌掩住唇,朝嶽彎彎靠了過來:“陛下是早和端陽公主通了氣兒的,估摸著,就是晏相了。”

嶽彎彎怔了怔,很快,她也反應了過來。

這倒是,晏相這樣的人物,不可能一直蹉跎到七老八十也不成婚吧。

再接著,妝成便想起了含元殿那邊鄭保的囑托,又道:“陛下病了,這風寒總是好不了。”

嶽彎彎知道他病了,不過這是太醫的事兒,不是她的,她又不是他的靈丹妙藥。

她正襟危坐,不理這話。

行駛的馬車窗外,忽然策馬而來一人,人影遮蔽了車壁,她微愣,掀開車簾,只見正是董允跟了上來,董允這個不怎麽靠譜的虎賁中郎將偏是個愛傳私話的,而且誰的私話他都敢傳,咳了一聲,道:“陛下他這風寒,臣看沒有幾個月好不了了。”

見嶽彎彎霧蒙蒙的水眸露出了些微驚詫之色,董允嘆了一聲,想是皇後還不知道,便道:“陛下他小時候生了場大病,病得差點沒過來,宮裏太醫束手無策,後來憑著一個江湖郎中神乎其技的醫術給醫好了,但也從此落下了病根,這身體底子,就比常人薄弱些,一旦生了病,就反反復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