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如今的嶽彎彎在清早醒來做的第一件事, 早已不是下意識地去探看被窩裏原本臥著的人還在不在。

初夏的晴影在眼簾上跳動,嶽彎彎被日色刺了一下,方知時辰不早了。肚子沉重, 她只能慢吞吞地擁被坐起,身側早已空無一人, 被衾也是泛涼。

她拾起一旁疊得整整齊齊的裳服, 任由妝成帶著人來為自己梳洗打扮。

對鏡梳妝時, 嶽彎彎腦中總是會想到昨夜裏她求著元聿的時候,真是極盡纏綿之能事,把從前江太醫給她的冊子裏的十八般武藝, 但凡會的都用了, 伺候得他舒舒坦坦的, 然而她這副身子終究是不能太過折騰,嶽彎彎實在是疲憊了, 人軟軟倒在他身旁,呼吸輕細綿長, 一動不動的, 很快睡著了。

所以也不知, 後來發生了什麽。

反正她清早起來時, 他照例是看不見人的。

嶽彎彎心神一動, 等清毓為她簪上最後一支步搖, 她突然起身,朝著那方雕花木案而去。

昨夜裏, 鋪在上邊的一張素宣紙,在她睡去之時,她非常肯定還是滴墨未染的,如今再一看, 那上邊洋洋灑灑,鐵畫銀鉤,多出了無數的字。嶽彎彎定住了,她凝神望著那桌案上的宣紙。

未幾妝成追了過來,一見,頓時也明了,於是笑道:“看來陛下早就寫好了。”

“嗯。”嶽彎彎嘴角上揚,“我來看看。”

她拿起了那張宣紙。

墨方幹涸。上面的字跡塗得有些潦草,且有許多刪改的痕跡,也沒有再用紙謄寫一張,看來是走得很匆忙,在此一揮而就。

嶽彎彎吹了吹那宣紙,對妝成道:“我要抄一遍,妝成你給我研墨。”

“諾。”

一整個上午,嶽彎彎都坐在靠著菱花格子的軒窗旁謄寫《罪己詔》。

謄寫完了,嶽彎彎俯身,吹幹了上頭的墨跡,讓妝成拿去含元殿。

不得不說元聿寫的這份《罪己詔》好厲害,不但詳情闡述了她在陳家的五年,舅母將她當做仆役,沒有予她基本的尊重,且企圖謀害皇嗣,逐條陳述其惡行。順帶,還將昔年她的阿爹對陳家的幫襯,和陳家的忘恩負義做了對比。最後,把她完全塑造成了一個楚楚可憐、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純小白花。她這朵小白花,這次非但沒有對陳家父子施威,反而惦念著最後的親情好生地安頓了陳家父子,顯得尤為寬宏大量善良可人。

朝會上,這封《罪己詔》一下,立刻,朝臣們便有半數倒戈的,認為那余氏惡貫滿盈,死不足惜,皇後娘娘處處留有余地,實乃至孝。

不服氣的一派,倒也說不出什麽話來了。

嶽彎彎果然得了一個好名聲,並趁此廣為傳揚。

民間果然對她這個來自民間的皇後很能共情,知道她的不易,尤其是寄人籬下的百姓。

陳實父子鬧出的這場風波終於漸漸平息了下去,宮裏宮外一切又都恢復了風平浪靜,他們大約也有點兒自知之明,幽居別院以後,就沒出來鬧過事了,也沒來找過她,就是不知道那些兇鬼有沒有找過他們。反正她日子過得極舒坦。

舒坦的時候,就想起了先前妝成草擬的一份名單,這上頭好些個貴婦,嶽彎彎都讓妝成派人去請了,要說最近她名聲大好,這一問之下,還真有不少願意來鳳藻宮做客的。

初夏時分,氣候漸炎,嶽彎彎想吃酸梅子,讓禦廚房做了一點冰鎮酸梅汁,她吃不得太冰,但偷偷吃幾塊、嘗幾口總是沒事,備好點心,請了七八位命婦入宮來小坐。

這些命婦,他們的丈夫皆是朝中新貴,他們也至多二十來歲年紀,保養得當,夭桃秾李,各有千秋。

但最使嶽彎彎注意到的,還要屬其中一人,這人喚作傅寶胭。

傅寶胭桃李之年,她的丈夫,是鎮北巡撫司冒開疆大將軍麾下,聽說也頗有才幹。傅寶胭出身卑微,家中是神京城經商的,在這衙役若雲、一磚頭下去便能砸死一個七品官的神京,商人的地位非常低下。盡管傅寶胭家裏的生意不算小。

她好像總是不怎麽插話,在一群命婦嘰嘰喳喳奉承皇後時,她多半是獨自坐在一旁飲茶,抱著懷裏的雪白長毛獅子狗逗弄,因此,也往往是第一個走的。

如是幾日,嶽彎彎終於不得不注意到這個女子,她朝人問,刑部侍郎之妻林氏便回道:“她啊,和她的丈夫實在過不下去了,待在他們聶家多一天她都受不了。她也不肯來,我和她有點交情,硬是把她拉來的,想多結交幾個貴婦,人定是會開朗些。”

嶽彎彎驚詫:“她和她的夫君,怎麽了嗎?”

“唉,娘娘,這話我憋了好久了,”林氏嘆道,“當初她有個相好的,可是她家裏人瞧不上人家一介江湖郎中,硬是不肯同意,後來有個衙役上門求婚,他們家立馬就同意了婚事,把她許給了那衙役,也就是她現在的丈夫,聶羽沖。可是這姓聶的不是什麽好東西,當初求娶的時候,指天誓日地說,將來一輩子疼惜傅寶胭,但娶進門沒兩年,就先後納了兩房小妾。那個時候,姓聶的為了安撫傅寶胭,又說,男人三妻四妾實屬尋常,他定會尊重傅寶胭,給她作為正妻的禮遇,決不讓那兩個小妾懷孕。可結果呢,小妾一胎生了三個!得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這下可是兒女雙全了。姓聶的又說,不能讓自己孩兒受了委屈,加上父母逼迫,讓他給小妾一個平妻的待遇,他也是無可奈何。傅寶胭就一忍再忍,忍到前不久,她突然發現,原來那聶羽沖在外頭竟有一個外室,四五年了,比她來得還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