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相比元聿, 嶽彎彎人身材嬌小,並且清瘦,縱然有孕, 加上近來鳳藻宮夥食不錯,將皇後養得白白胖胖的, 一上手還是發覺, 輕得便像只困在懷裏的狐狸。她拿臉蛋朝著元聿的胸口蹭了蹭, 小手抓著他的刺龍玄色衣襟。

元聿雖然無奈,但縱容了她,抱著皇後一路疾行回宮。

甘露殿在望之際, 卻突然感覺到, 她攀住自己的臂膀又收緊了許多, 唇中溢出一絲無意識的喃喃:“火、我怕火……我怕……”

元聿腳步一停。

自從那夜以後,皇後幾乎不再做過這樣的噩夢了。今日又想起來, 怕是因為出宮見了陳實一家的緣故。若早知如此,當初只應一並殺了余氏。

元聿雙臂微收, 擡目, 邁入甘露殿, 妝成等人要上來搭把手, 然而陛下皆沒有讓, 將皇後放上了榻, 替她蓋上了錦被。

“時辰不早了,讓廚房煨點湯, 皇後醒了便有的喝,免教她餓肚子。”

元聿對一眾宮人吩咐。

妝成應諾,她辦事自然盡心。

等人一走,甘露殿便空曠冷情了下來, 只剩元聿陪伴在嶽彎彎的鳳榻旁。

嶽彎彎一路而來,鬢發已散,綠雲般隨意堆疊枕上,金釵滑落,墜在她雪玉般潔白光滑的頸邊,鳳頭翠翹之上光澤隱隱,隨著呼吸時頸脈的搏動而輕曳羽翅。元聿想那金釵尖利,如此睡著不舒坦,替她將發上的釵環都取下,放在一旁。

然而,她的小手卻突然攀了過來,沒等他抽回神,就一把抱住了他。

她的小手抓著他的胳膊不放,微微發顫,眉尖若蹙,仿佛在夢裏見到了很不好的事,令她恐懼。有那麽一瞬間,元聿在自省,自己當初派冒開疆前往西陲接她,固然是放了一百個心,可是他沒有親自去。因為沒有親自去,所以也不曾見到那些村民拿火燒她,倘若見了……他揉了揉眉心,他不知自己是否還有那容人之量,放過那些愚昧無知、泥古不化的村民。

然而他還有些冗事在身,不能在此伴她太久,元聿緩緩地將手掌從她的緊握之中抽了出來。她不肯松手,追了過來,拽住了他的一幅袍角,指尖捏得有點泛白,元聿凝目,在她白嫩的小手上十個玲瓏可愛的旋兒上定了定,隨即,仍不著痕跡地將手抽了出來,起身朝外走去了。

人一走,嶽彎彎便朦朦朧朧地睜開了眼睛,看向元聿消失的方向,靜靜地望著,一動不動,人仿佛也定住了。

眼眶慢慢變紅,好像有什麽溫溫熱熱的東西要滴落下來,她咬住了嘴唇,倔強地往裏一滾,拉上大被蓋住了腦袋。

……

次日一早醒來,嶽彎彎沐浴凈身,於鏡台前梳妝畢,就想起了昨日在昭明寺說的罪己詔的事,這不能耽擱,盡早地寫了,把自己痛貶一通,說得一文不值,讓人不忍卒讀,就完事了。

嶽彎彎讓人鋪紙研墨。

妝成取來的都是上好的紙筆和松煙墨,妝成親手為她研墨,清毓執孔雀羽一旁打扇,嶽彎彎躊躇滿志,取筆蘸墨,在硯台上潤了三下,便落在紙上。

然而,才寫第一個字,便讓她一下頓住了。

這……罪己詔,應該寫什麽?

以前看的戲文裏,倒是有過唱詞,不過為了通俗易懂,都寫的大白話,大白話雖然很好,可是那些文官們都看不起,說不準還要嘲笑她,果然出身低微,連文字也不通。

她雖然算不上目不識丁,但若要寫什麽東西,這火候還是欠缺了許多。

不知不覺,嶽彎彎的鼻尖已落了一點濃墨,墜在了宣紙上。她左手搔了搔發鬢,求助地看向妝成:“妝成,你會不會寫?”

妝成搖了搖頭。

“娘娘,女人是不用讀書習字的,臣從來也沒學過,入了宮,自己看的文書多了,才勉強認得幾個字。”

嶽彎彎一聽說這,立刻問道:“難道貴女們也都不用習字嗎?”

“不是的,”妝成道,“臣不用習字,是因為出身不高,家裏供養不起兒女都習字,因此父母只供了臣的幾個兄弟。先帝開設了科舉,卻沒有開女子科舉,可見做官就不是女人的事。至於貴女們家學淵博,財力物力雄厚,她們當然是可以習字,不但能讀書認字,還能吟詩作賦,就像崔太妃入宮以前,便已經是名噪一時的大才女了,人都說她是謝娘第二。”

聽著便知,這是多高的贊譽了。嶽彎彎又自我懷疑懊喪了片刻,盯著宣紙上那一滴墨,似要較勁,可是較了半天勁兒,仍是一字未有。

問了甘露殿的許多人,最厲害的也不過識得些字,水平與嶽彎彎相差仿佛,那倒還不如自己親力親為了。

妝成提議:“娘娘何不求陛下去?”

一說到元聿,嶽彎彎內心的抗拒又來了。但她曉得,既成了婚,夫婦本應一體,自己這想法未免有點兒矯情了,可是她就是不想麻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