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但仔細想想,那個男人算哪門子的情郎?嶽彎彎立刻搖頭否定了老先生的說法,“不是。”

老先生獨目炯然,洞若觀火,焉能相信。不過是料想她小女孩兒面皮薄,不好被人當面說破,因此也不拆穿,只笑眯眯地說道:“那就是小娘子最近又在讀《詩經》?這就不奇怪了,不過這原本,可不是這麽說的。那詩文裏原是說‘將仲子兮,無逾我裏’,乃是讓心上之人莫要逾墻而來有悖規矩,是克制情.欲的表現,小娘子拿來的這句,無悔,就完全改變了願意了。那人是說——”

他故意在此間一停,刻意地買了個關子。果然便見嶽彎彎擡起了眸,杏眸水圓,面色焦灼,老先生笑道:“那人的意思是說,希望你不要後悔越了規矩與他相好。”

“……”

嶽彎彎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他教她,不要後悔與他相好?何意?

她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猶如罩了層嚴霜冷雪,心中頓也氣惱無比。

老先生不解:“小娘子?”

嶽彎彎顰眉:“讓我無悔,那他自己呢?”

老先生也察覺到,自己的話惹了嶽彎彎生氣了,但她卻不是氣自己,而是氣那留字之人,因此也心如明鏡,又將那詩前後地品了品。其實他只是個算卦測字的,研究《周易》算多,若問他六爻八卦,多能對答如流,但這《詩經》,也不過是為了全讀書人的名頭做的面子功夫,研究不甚多。但此際其實細品,倒也品出了些別的滋味來。

這原來的句子,是女子的祈願,看似無情,實則有情,不過是惶惶害怕而已,故而矛盾。改過以後的句子,又看似是讓對方莫要後悔,實則,是寫字之人自己心中有懼,懼她後悔,如此品來,倒可以說,是這留字之人心意更濃厚些了。

老先生便將自己所得所解說給嶽彎彎聽,“小娘子,我看,這留字之人八成是心裏有小娘子,怕你忘了他。”又將自己感悟所得詳細解釋給了嶽彎彎聽。

嶽彎彎將信將疑,但老先生說得頭頭是道,加之他學識淵博,自己是半吊子水,也不敢有疑,於是漸漸更相信了幾分。

這般認定以後,嶽彎彎卻非但沒能高興,反而在心中哂然,那男人要是心裏有自己,又怎麽會招呼不打一個便跑了?看來也是涼薄之人,留這句話,也不過是誆騙小女孩兒罷了,認真了就愚了。

嶽彎彎得到了解讀,留下了兩枚銅板,“多謝老先生解惑。”

她揣著碎布衣裳,不動聲色地匆匆回家去。天色已暮,夕暉如血。

身後的差役還在挨家挨戶地搜查,看是否有人未著喪服。

百姓畏懼衙役,紛紛備好了佳釀佳肴,差役搜查了一條街,吃得酒足飯飽,這才心滿意足地退散去了。

聖明天子薨逝,在百姓看來不啻噩耗,然於南明的差役而言,則是大撈油水的美事。

不出一日,南明百姓已是苦不堪言,怨聲載道。

但沒有人敢把這事鬧到府衙裏去,衙署的官老爺,和這些派遣出去的蝦兵蟹將,根本就是蛇鼠一窩,差役把暗中搜刮而來的民脂民膏,至少也獻上五成給官老爺,官老爺也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都說天高皇帝遠,也就是因此,陛下的聖旨,很少有能直抵南明的。

師爺陪著官老爺在府庫裏數銀子,回頭說起了神京那邊的事,不無擔憂,“老爺,這太子就小人聽說是一號人物,那安西三軍亂了多久了,到如今還不是對他服服帖帖的,聽說他要改革吏治,狠狠地治咱們西北,老爺,你看這事兒可怎麽辦?”

官老爺做銀子堆裏數著交子,鼻子裏出氣,語氣極是輕蔑:“這才兩日,他喪還沒哭完呢,怕甚麽?”

“可遲早……”

“遲早?咱們這裏可不歸他管!”

南明亂了數十年之久了,此地魚龍混雜,少民劫掠之事依舊時有發生。先帝為保全民生,當忍則忍,並不蓄意與北胡開戰。然而盜匪猖獗,卻是久治不逮,到了最後,府衙幹脆投靠了那些遊牧少民,每年將搜刮而來的民脂民膏上供給北胡軍士一半,祈求這一年莫生橫禍。久而久之,府衙托庇於北胡,反倒比朝廷更多些了。

不過這些事,明面上卻不好教朝廷曉得,雖說讓朝廷曉得了,依照先帝那仁厚的脾氣,也未必會降罪南明州郡的大小官吏。

至於那個毛還沒長齊的太子,就更不需畏懼了。

要不是厭太子逼宮未遂,這太子之位,哪裏輪得到一個天生帶有異瞳,身上流有卑賤少民血脈的皇子。這太子自己身上還是一身騷呢,且看那些文武百官,能不能讓他順利登基!

官老爺這麽一想,也就笑眯眯,將師爺遞上來的“杞人之憂”拋在了腦後。

……

嶽彎彎捱了兩天,最初被一聲不吭拋下的氣惱過後,便陷入了深深矛盾之中。她有些擔憂,他是不是突然遇上了什麽變故?雖然了解不深,但直覺告訴她,他應是一個守信之人,他停留南明,本就只是因為身中劇毒無法行路,毒解了以後,倉促離開南明也可理解。她又開始想,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