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王妃話音清脆,擲地有聲。

梁嬤嬤聽聞此言,頓時臉色一白,脫口而出:“娘娘是從何處聽來此言的?”問著,略一細思又道:“娘娘想必是見了小程氏,那罪婦極恨老夫人,胡枝扯葉,娘娘快別聽她的。”

陳婉兮卻不為所動,看著這老媽媽的眼睛,淡淡說道:“如此說來,此事為空穴來風了。”

梁嬤嬤垂首不言,半日才慢慢說道:“娘娘,莫聽小人的撥弄……再說,她只想讓娘娘不得安生罷了,何苦聽她的去。”

陳婉兮說道:“嬤嬤!你曉得我的性子,若非弄個水落石出,我必定不會罷休。”

梁嬤嬤依舊不肯說,話音沉沉:“老奴,是老夫人的奴才,不管老夫人生前還是故去,必定盡忠於老夫人。老夫人待老奴恩深似海,老奴殺身難報。這等詆毀主人的言語,老奴不會說。”言罷,她竟起身跪在地下,深深磕下頭去。

陳婉兮連忙起身,上前雙手將她扶起。

梁嬤嬤擡頭時,竟已是老淚縱橫。

陳婉兮心中一震,不由道:“嬤嬤,當年事竟如此難堪麽?”

梁嬤嬤舉袖抹了把眼睛,緩緩搖頭:“娘娘,老奴只說一句,老夫人從未做過半分虧心背德之事,更無對不住過侯爺。余下的,您就別問了。”

陳婉兮心中疑竇更甚,然而眼見梁嬤嬤這涕淚縱橫的樣子,便先扶了她起來,請她重新坐回凳上,心中找了幾句話,方又笑道:“嬤嬤未免過慮了,我不過是想知曉當年之事罷了,並無半分對母親不敬的意思。外人嘴裏的胡嚼,我是不信的,所以我才要來問嬤嬤。免得我一事不知,日後再有人詆毀母親,我竟連如何反駁都不知。”

梁嬤嬤低頭不語,拿帕子抹了抹臉,片刻方才嘆息了一聲,連道了兩句:“都是冤孽!”方又說道:“老奴要先說一句,老夫人當年如此作為,其實全為了娘娘著想。”

陳婉兮心口猛的一跳,脫口問道:“為了我?”

梁嬤嬤微微頷首道:“不錯,是為了娘娘。當年,老夫人一病不起,將我和阿端一起叫至床前,吩咐我們即刻把她當年帶來的嫁妝比如銀票、地契、連同一些金玉首飾,一並收拾起來,使一口錦匣承裝,送往譚家。我和阿端不解其故,老夫人說到,她自料已是命將不久,而她故去之後,這侯府內宅必定易主,如不出錯,日後女主必定就是小程氏。她身後一無牽掛,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膝下唯一的女兒。小程氏恨她良久,必定不會善待小姐,遂要我們將這些物件兒送到譚府去,言稱那邊已然打點妥當,算是為小姐留一條日後的傍身之道。我心中有些畏怯,更不忍聽老夫人當面處置後事,便勸她說還是安心養病為上,哪裏就到了這個地步。而阿端,只在一旁泣不成聲。”這阿端,原本也是程初慧的陪嫁,人人皆稱端嫂子,已於兩年前病故了。

梁嬤嬤有了些年歲,說了一大篇話,便略歇息了片刻,方又繼續說道:“老夫人倒是坦然,她笑說生老病死人生常事,實在不必如此傷感。然則她不能親自撫育小姐成長,實在是心中憾事。身為一個母親,無法庇護自己的孩子,那便必要為她籌謀深遠。老太太雖是祖母,但為人不慈,做作偽善,為面子功夫或許能照料小姐一時,但絕不會真心疼愛。這份財物放在侯府,必定是不會傳到小姐手中的,所以她一定要尋一個妥善的地方。譚家,有以往那段事情,且老夫人對於表少爺的品性性情深為了解,所以才會如此行事。”

言至此處,梁嬤嬤忽然擡頭,略有幾分渾濁的眼中泛出了一絲光芒,她一字一句道:“然而,老夫人只送走了自己帶來的財物。弋陽侯府陳家的東西,她沒動一分一毫!”

陳婉兮聽至此處,只覺胸口劇烈震動,耳中甚而嗡嗡作響,母親的音容笑貌浮現眼前。

她忽而又想起,之前於成鈞所說,母親曾親口將自己許給於成鈞,並要於成鈞承諾將來娶她、照料她。如今看來,母親當年甘冒大險,亦是為了想給自己尋一個可托付之人。少年時的於成鈞固然魯莽急躁,但母親必是看出了,他是個赤誠真心之人,方才如此。

這一步步,都是為了她的將來鋪路籌謀!

朦朧之中,陳婉兮恍惚得見母親仿佛立在面前,笑容溫柔和暖。

她禁不住伸手過去,觸碰之下驚覺不過是一場幻夢。

臉上微有濕涼之意,卻是淚落如雨。

陳婉兮掩面不言,淚滴自指縫間不住落下。

梁嬤嬤那老啞的嗓音再度響起:“老夫人從前有宿疾,請宮中的太醫來瞧過,說是不打緊了,只是如若再發,便兇險至極。小姐五歲那年的夏季,侯爺因功受賞,闔府伴駕往清和園避暑。在園子裏時,老夫人便覺有些不適。初時只是有些咳嗽,落後便胸悶氣短,她心中覺的不好,私下悄悄請了相熟的太醫來看,才知是老病復發。老夫人倒是不慌,只是看著小姐說,將來可怎麽辦。她殫精竭慮,所謀所思,全是為了小姐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