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陳婉兮搭著菊英的手,出了這陋室。

從那滿是汙濁穢氣的房舍中出來,陳婉兮長舒了口氣,方將胸口那股郁氣散了出去。

監院正在不遠處立著,一見她出來,忙迎上前來,雙手合十,深深行禮:“王妃娘娘,大約是說完話了。”

陳婉兮看著姑子頭上的僧帽,微微一笑:“師傅看守此犯,當真辛苦了。明日,我會打發人送二十匹僧尼所用的青藍布來,以做布施。再則,我有心在佛前供一盞海燈,每月再送二十斤香油來。”

那監院喜不自勝,忙回道:“王妃娘娘虔誠向佛,佛祖必會感知,庇佑娘娘。”

陳婉兮笑了笑,又道:“這罪婦雖惡,但到底懷著孩子,望師傅照看一二。”

監院又急忙說道:“娘娘宅心仁厚,貧尼必定遵照娘娘吩咐。”

陳婉兮便不再言語,徑自向前走去。

菊英說道:“這老師傅倒是知禮數,曉得娘娘同那罪婦有要緊話說,便走的許遠。”

陳婉兮淺笑道:“她們都是積年的老姑子了,又坐上了高位,什麽事不知道?這佛寺,其實同外頭也並沒什麽不同。”

菊英又問道:“娘娘從不信佛,突然如此,當真是要關照那罪婦麽?可奴才瞧著,娘娘十分憎惡她。”

陳婉兮淡淡說道:“關照,委實談不上。不過是要這些姑子們好生看著,別再讓她胡亂作踐身子和腹中的胎兒。她腹中的孩子到底無辜,而她那條命則是阿蘭的,倘若輕輕巧巧的就送掉了,那也未免太有失公道。”

菊英聽著,點頭稱是。

主仆兩個走出一射之地,陳婉兮心中總是沉甸甸的記著小程氏那番話,她不由問道:“菊英,你覺著她那些話,幾成真幾成假?”

說此話時,兩人正邁過垂花門,菊英仔細攙扶著王妃,低聲道:“奴才說不好,然而這罪婦深恨老夫人,只怕言語之中多有添油加醋。”

陳婉兮面色沉沉,說道:“我始終不信,母親會做出背德之事。”

出了凈水庵,陳婉兮正欲登車,忽見一乘轎子極快的過來,在幾步遠處落下。

陳婉兮看著那轎子上懸著譚家的家徽,便停了。

果然,小廝打起轎簾,譚書玉自裏面緩緩出來。

譚書玉頭戴玉冠,身著一領鶴氅,裏面是玉色的長衫,腰上系著一條五色如意扣,絡著一塊比目配。

長身玉立,氣度非凡。

譚書玉一見了她,遂快步過來,面上含笑:“婉兮表妹。”

陳婉兮向他福了福身子,淡淡道:“譚侍郎。”

譚書玉斂了笑意,說道:“王妃娘娘今日倒有空閑出來。這兩日,我到府邸拜訪,下人總說你忙碌,無暇抽身。今日,倒能撥冗來這凈水庵了。”

陳婉兮微笑道:“王爺朝政忙碌,府上又雜事繁多,諸般指著妾身一人,妾身既當了這肅親王妃,自要擔起這份擔子。再則,霓裳坊與天香閣的分紅賬目,我也都托人轉交到貴府。此外,不知譚侍郎還有何事尋妾身?”言至此處,她眸光微閃,睫毛輕扇,又道:“我母家才出了這樣的事,朝中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深怕被牽累,譚侍郎卻反其道而行之,還來上門走動,倒是頗令妾身意外。”

聽了適才小程氏的一番言語,陳婉兮再見譚家人時,心中便有幾分異樣。

而自從肅親王向皇後告發了小程氏虐殺幼兒一事,令小程氏廢黜,陳炎亭亦被傳至禦前訓斥後,朝中那班見風使舵、唯恐被牽累者,立時便同肅親王府劃清了關系。王府的門庭,這幾日也冷清了許多。

譚書玉莞爾一笑:“王妃這話未免過於外道,你我是割不斷的關系,便是全天下的人都與你為敵,我也不會。不論如何,我終是會站在你這邊的。”

這話,卻有幾分怪異。

陳婉兮看了他一眼,只見譚書玉笑容溫潤和煦,似是並不覺這番言語有何不妥。

她斂了眼眸,問道:“譚侍郎今日到這凈水庵,有何事呢?”

譚侍郎面色微帶惆悵,說道:“昨日我父親夜間偶夢母親,心有所感,吩咐我今日到菩薩跟前上一炷香。”

這凈水庵雖是早前弋陽侯府用以供奉自家祖先的廟宇,然而後來隨著府中出了幾位篤信佛教的夫人,也供起了菩薩神龕,蓄養尼姑,招攬香火。如若家中出了如小程氏這般的事情,罪婦無處容納,便也羈押在此地。

時日略久,這凈水庵的菩薩倒是頗有幾分靈驗,來此燒香還願的信眾漸漸多了起來,香火竟還算的上旺盛。

譚書玉這番說辭,倒也合乎情理。

陳婉兮似有所感,頷首道:“表舅母過世,也有兩年了。”言罷,便又說道:“那麽,侍郎且去,妾身不敢不阻礙。”

譚書玉喉嚨微動,似想說些什麽,但終究沒能出口,點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