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時氣近了清明,雨水便多了起來。

晨起時尚且清朗的天氣,及至二人出門時,竟已蒙上了一層陰雲,且還零星的滴起了雨點。

今日是上墳,王府裏平素那些被圈狠了的丫鬟們,各個都巴望著跟王妃出來逛逛,早幾日便開始打點王妃身邊那幾個得臉的嬤嬤姐姐。

然而梁嬤嬤是老嬤嬤了,性子老成,自然不會貪這等小便宜。

杏染毛躁,但經了之前柳鶯的事,倒沉悶踏實了許多,輕易不肯再兜攬什麽,生恐娘娘嫌厭了她。

至於菊英與紅纓,都是沉穩內斂的性情,更不擅自理會此事。

故而,陳婉兮今日依舊是帶了平素跟著自己的幾個侍從出門。

豆寶因年歲尚小,不能到墳地去,便留在了府中。除卻乳母章氏外,陳婉兮倒囑托了琴娘幫忙照看。

及至出門,陳婉兮乘車,而於成鈞照舊騎馬。吩咐了啟程,車馬隊伍便緩緩行去。

陳婉兮坐在車中,隨著車輪碌碌,身子也不由輕輕晃著。

心境,卻是從未有過的平和。

從前,每年到了這日,她便要憤懣恨怨,便要想起母親生前的不平不公,想起那個冷漠薄情的男人,那個恬不知恥占據了母親位置的婦人。

然而今日,她心中卻並無這些雜亂的思緒,唯有寧靜和緩,只是去為母親上墳罷了。

一旁陪著的杏染,看了看窗外,說道:“娘娘,外頭下著雨,王爺還騎著馬,竟也不怕著涼。”

陳婉兮自窗子望了出去,卻見於成鈞騎著棗紅色高頭大馬,著一襲淡青色常服,精壯的身軀這般看著更如山嶽鐵塔一般。他已戴了鬥笠,但飄忽的雨絲依舊打濕了他的發,顯得尤為烏黑潤澤。

她不由一笑,輕輕舒了口氣,嫩蔥也似的手拂了一下簾子,又放了下來。

她已有了自己的家,丈夫相陪,一道去為母親上墳。

掃墓宜早,肅親王府的車馬啟程時,天色才亮,城門初開。

路上行人不多,出了城,馬匹便放開了步子,疾奔而去。

窗外景色急急逝去,陳婉兮倒也不及細看。

程初慧是弋陽侯府的正室夫人,過世之後,自也葬入了陳家祖墳。

肅親王府的車馬自官道上走了半個時辰,便往東一折,進了一處墳地圈子。

陳家也是名門望族,這墳地風水自然講究,背靠青山前有河流,河畔更栽有數十株柳樹。暮春時節,楊柳青青,隨風搖曳,便如翠衣碧釵的美人,立在河岸。

肅親王府的車馬在外停了,杏染與紅纓攙扶陳婉兮下了車。

於成鈞亦下了馬,把韁繩丟給了玉寶,走來同妻子並肩而立。

他放眼眺望,看著遠方的青山隱隱,東流河水迢迢,不由舒展了一下筋骨,長舒了口氣,向陳婉兮笑道:“你母家的祖墳,倒是選了個好地方。”

陳婉兮淺淺一笑,淡淡說道:“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然而前三則,妾身都不大信。倒是這後兩則,才是修身立本之道。”

於成鈞握了握她的手,朗聲道:“走吧,替嶽母大人掃墓去!”

陳婉兮抿唇微笑,隨著於成鈞步入其中。

經過一處處墳塋,二人終在一座墳前停下。

那墳修的倒是規整,碑文上刻“燕誥封弋陽侯三品程氏夫人”等字,墳前有香花供果,但已有了**跡象。墳間,更是雜草叢生。

陳婉兮視若無睹,吩咐杏染把帶來的供物並線香紙錢等取出,就要收拾。

於成鈞四下張望了一番,說道:“嶽母的墳塋,怎會荒至如此?”

陳婉兮笑了一聲,淡淡道:“任憑這身後事如何風光,但人已是不在了。有她在,誰還敢記得這位前夫人?即便是記掛著主人的恩惠,想要盡些心力的,這麽多年來也被她找緣故,發落幹凈了。妾身雖有心,但未出閣時自要順從長輩。既出閣之後,便是外姓人了。”說著,她面色暗淡,似是自言自語道:“如今,我是肅親王妃又如何?到底是不能庇護自己的娘親了。”

於成鈞聽她話音傷感,便捏了捏她的肩膀,沉聲道:“別想了,往後你都有我呢。”

陳婉兮回神,朝他微笑。

梁嬤嬤兩只眼睛通紅,將嘴抿成了一條直線,一言不發。她不顧地下濕泥,雙膝跪地,兩手忙碌著收拾。

她是程初慧的舊仆,老主人待她恩厚,她也是感念不已。

然而目下,她是肅親王府的家仆,這弋陽侯府的祖墳,是不好輕易便來的。每年,也只能這個時候,隨著王妃過來祭拜罷了。

於成鈞果然如之前所說,取了鏟鍬,親自動手,鏟除了墳間荒草,又把墳基不穩之處修整了一番。

陳婉兮則同梁嬤嬤一道,更換了祭品,點了三支線香,焚燒紙錢,叩首祭拜。

陳婉兮拜罷,方是於成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