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於成鈞在這西暖閣之中,足足盤桓了一個時辰有余,明樂帝方才想起了理政議事,起身至正殿。

於成鈞遂將這幾年戰事並西北局勢盡數講與明樂帝,明樂帝卻有幾分心不在焉,似聽非聽,甚而有跑神之狀。

於成鈞述職之時,忽聽得一陣細細的樂曲聲傳來。

曲裏唱詞念道:“秦樓東風裏,燕子還來尋舊壘。馀塞猶峭,紅日薄侵羅綺。嫩草方抽玉茵,媚柳輕窣黃金蕊。鶯囀上林,魚遊春水。

幾曲闌幹遍倚,又是一番新桃李。佳人應怪歸遲,梅妝淚洗。鳳簫聲絕沉孤雁,望斷清波無雙鯉。雲山萬重,寸心千裏。”

於成鈞聽著,濃眉一挑,並未說什麽。

明樂帝卻細眯了眼眸,微微側首,似是聽得十分愜意。

半晌,他忽而開口問道:“成兒,你且聽這詞兒,可是十分悵然雅致。”

於成鈞心頭大為不樂,自己說了半日的軍機政務,皇帝不知聽進去了一句半句沒有,倒是被這野調子勾跑了神兒。

他摸了摸鼻子,開口道:“皇上,臣於詩詞上不甚精通,只是覺這詞兒前半闕大唱春光明媚,後半闕又幽懷難暢,哀怨不已。這詞兒不倫不類,且十分幽怨,實不適於皇宮氣象。”

明樂帝聽聞此言,面上微露出些許不悅之色,說道:“你從來在詩詞上少留心,確實頗為不通。也罷了,朕不該同你說這個。”言語著,他似是沒了興致,斟酌了片刻,又道:“你既精熟於軍事機宜,在邊關又立下赫赫戰功,往後便任職於軍司處行走。西北要務,一並由你總攬。”

眼見皇帝果然不悅,於成鈞神色倒是從容,目光下斂,俯身拜倒:“臣,領旨。”

明樂帝早已無心再談,說道:“朕還有別事要理,你下去罷。”

於成鈞再叩首,出門而去。

明樂帝瞧著他的身影,嘆息道:“還是這副粗魯脾氣,一點兒風雅都不通!”一言未罷,揚聲道:“王崇朝!”

王崇朝正在殿外候著,聽得這一聲,忙躬身進殿,問道:“皇上有何吩咐?”

明樂帝問道:“適才唱曲兒的是何人?”

王崇朝略想了一番,便答道:“是戲樓的小戲子在排戲,只是不曾想,聲兒竟傳的這樣遠。”

明樂帝微微一笑:“這聲兒真是脆嫩,將人傳來,與朕瞧瞧。”

王崇朝頓了一下,將身一躬:“是。”

於成鈞離了乾清宮,才下了台階,便見於瀚文雙手環胸,背向乾清宮而立。

於成鈞走上前去,道了一句:“大哥,還沒走?”

於瀚文回身向他莞爾一笑,說道:“出來了?這麽快,看來父皇對於軍機政務,無甚興趣啊。”

於成鈞頗有些不痛快,言道:“原本我說的正好,不知從哪兒傳來一陣靡靡之音,就把皇帝的神兒勾去了。”

於瀚文朗笑了兩聲,方才又道:“宮裏這情形,你看明白了吧?父皇如今滿心只有那些聲色犬馬,已經無心再理會正事了。三弟,你從西北而來,帶回的可是邊關要務,父皇竟是如此怠慢,可謂是全不放在心上。”

兩人並肩,緩緩而行。王崇朝自後面趕上來,向兩人一弓腰,又要邁步。

於瀚文喊住了他:“王崇朝,你這急匆匆往哪兒去?”

王崇朝不得不停住了腳步,回身說道:“二位殿下,皇上吩咐,將適才唱曲之人帶來面聖。”

於瀚文不由道:“哎,這意思,難道父皇這就瞧上那婢子不成?”

王崇朝卻不肯說了,只一躬到地:“奴才緊趕著辦差,不陪太子殿下說話了。”

待王崇朝走後,於瀚文嘖了一聲,向於成鈞道:“三弟,你瞧見了沒?這唱曲兒的打斷了你適才述職,父皇不止沒責罰她,還要將人傳來,這什麽意思?父皇他……”

於成鈞沒待他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大哥,臣弟出征這三年,多謝大哥在京中斡旋周全了。不然西北的糧草並諸般事宜的裁決,怕是要比當時更難上數倍。”

於瀚文怔了怔,問道:“三弟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於成鈞沉聲道:“皇帝荒廢朝政至如此地步,京中若無得力之人周旋,臣弟在西北的戰事絕無這般順利。而這人,除卻大哥,旁人怕也是頂不上了。”

於瀚文笑了一聲,說道:“我既為儲君,自然國事為重。再則,朝政廢弛如此,我若再不上心,偌大一個燕朝,祖宗留下的基業,豈不是斷送了?”

於成鈞耳裏聽著,面色沉靜如水,他放眼遠眺,只見長空萬裏之上,雲朵如搓綿扯絮,不覺胸懷大暢,淡淡說道:“大哥,你放心,臣弟必會助你。”

於瀚文弦外之意,他當然是聽明白了。但這位大哥,倒也不負太子之位。既如此,他也甘願助他成就一番基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