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九十一

姜知津叮囑完小金子, 晃晃悠悠往回走,時不時追逐一下蜻蜓,又或是牽掉侍女們的披帛。

所過之處, 處處都是熱鬧。

片刻之後, 他又盯上了一名花匠。

夏日草木生長茂盛,那花匠正戴著鬥笠吭哧吭哧在園子裏拔野草,忽然頭上一輕, 鬥笠被姜知津拿在了手裏, 拿一根食指頂起來轉著玩兒,口裏問:“你是誰呀?我以前怎麽沒見過你?”

“回二公子, 他叫阿大,是新來的。”在旁邊屋檐下督促幾名花匠幹活的管事連忙跑過來,又催促阿大行禮。

阿大一看就是剛從鄉下來的, 行禮的動作十分笨拙,雙唇囁嚅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管事很嫌他木訥, 但姜知津對像是對他甚感興趣,盯著他左看右看, 把鬥笠往管事的腦袋上一扣, “這個人我要了, 讓他陪我玩。”

一面說, 一面已經轉身就走。

管事的連忙答應幾個“是”字, 然後推阿大:“快跟二公子去, 這可是你天大的福氣。”

阿大遲疑道:“可俺是來種地的,不是來陪玩的……”

“你傻啊!”管事的恨鐵不成鋼, “你橫豎是來掙錢的!二公子腦子不好使,但手裏的錢多,你就當是哄孩子, 哄好了,他一高興,從指頭縫裏漏那麽一星半點,就夠你花一輩子的了。”

阿大還是不太樂意:“可俺不會哄孩子……”

姜知津走出幾步,發現人沒跟上,皺眉:“你怎麽還不過來?!笨死了!”

“來了來了!”管事的不由分說把阿大推過去,阿大這才不情不願地跟著姜知津走了。

管事的看著兩人的背影,姜知津走在前頭,負手在後,袍袖飛揚,意態甚是瀟灑,阿大則是縮頭縮腦,背脊好像都挺不直,一副被嚇呆了的模樣,真不知道二公子看上他哪一點。

姜知津一直把阿大領進了書齋。

書齋之中,四壁皆是藏書,阿大不由得再次縮住了腳,喃喃道:“二公子,俺身上臟,不好弄臟了書,俺還是回去拔草吧。”

姜知津看了他一眼,臉上日常掛著的傻子式快活笑意不見了:“進來,關上門。”

阿大臉都皺起了來了:“二公子,俺真的不敢……”

“你是非得逼著我大聲喊出來麽?”姜知津視線落在他臉上,眸子似幽深湖泊,涼絲絲的不帶半點溫度,“暗統領,別來無恙啊?”

阿大,或者說暗統領:“……”

他一直希望姜知津喊他進來只為像往日裏那樣給傻子的人生增添一點色彩,挑中他只不過是一個意外,畢竟他對自己的易容之術相當得意,自信沒有露出半絲破綻。

但姜知津打破了他最後一絲希冀,他認命地踏進來,關上門。

說不出是哪裏起了變化,也許是背挺直了一些,也許是視線凝定了一些,細微的調整帶來巨大的改變——他此刻雖然還是穿著粗布短打,還是頂著一頭汗,兩手泥,但整個人的氣質已經完全不同,他的目光沉靜雪亮,像一柄隨時都準備出鞘的劍。

他問道:“你到底是怎麽看出來的?”

“我可以告訴你,但我也有一事想請教,你我算作交換如何?”

“何事?”

“我知道暗衛需要借助各種的身份隱藏自己,但你這些年換份換來換去,比換衣裳還要勤快,我的院裏,我母親院裏,還有我大哥院裏,你都待過了,這次你索性當了外院的花匠……這是為什麽?”

暗統領閉上了嘴。

“真不換?”姜知津閑閑在圈椅內坐下來,一副很願意和他拉家常的樣子,“你裝扮得如此逼真,當夫子時,手上有握筆的繭子,當花匠時,手上有幹農活的繭子,甚至連指甲都做到了幹裂,就這樣我還是一眼就把你認了出來,你有這麽大的破綻,真不想知道?”

暗統領依然沒有開口,只有眸子裏掠過一抹微弱的光,轉瞬便控制住了。

看來是不打算開口了。姜知津嘆了口氣:“你不告訴我,我只好自己猜了。你分別在我們三個人身邊待過,可能是想追查某一件事情,而這件事情我們三個人都有可能涉及。是什麽事讓暗衛統領多年來堅持不懈呢?大概只有一件,那就是我父親的死因。”

暗統領的眸子明顯震了一下。

呵,人們總以為只有說出嘴的話會泄密,其實人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眼神,都會泄露他們心中的秘密。

姜知津看著他,忽然輕輕嘆了一口氣:“你們易容可以改變身形的胖瘦高矮,可以改變肌膚與五官,甚至可以改變氣質與習慣,但只有一樣東西你沒辦法改,那就是兩只眼眸之間的距離。”

暗統領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一直追隨在先家主身邊,跟隨先家主一起從揚州來到京城,看到先家主行冠禮,尚公主,然後生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