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溫摩從前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小哥哥,以後大概也不會有了。溫摩撐著腦袋,幾乎是放肆地欣賞著姜知津的美色。

這要是在南疆,不知道會有多少姑娘到他窗下唱歌。

仡族無論男女,俱是能歌善舞,碰到喜歡的人,便在月光下對著他或她的窗子唱歌,歌聲悠遠明亮,溫摩自小便是枕著這樣歌聲入夢,歌聲同風聲一樣,是南疆夜晚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那杯合巹酒的酒氣微微在心頭蕩漾,從小聽慣了的歌兒自然而自然從夢的深處溜了出來,她低聲唱道:“今日正好生歡喜,待我唱與哥來聽……”

她聽過許多哥哥姐姐唱歌,也有不少男孩子到她窗前唱歌,但她自己還是頭一回唱。原來唱歌是這麽回事——歌聲早就浸在血液裏,等到遇見那個讓你歡喜的人,你便不由自主地唱起歌來。

姜知津眸子裏迸出幾星亮光,歪頭瞧著她,一臉笑意。

這天真的模樣讓溫摩瞬間回了神:“!”

她在幹什麽呢?

他還是個孩子!

簡直是禽獸啊!

“睡覺睡覺!”禽獸溫摩往被子裏鉆。

姜知津拉著她,“不要睡,我要聽姐姐唱歌。姐姐唱得真好好聽。”聲音不同於一般女子的嬌柔宛轉,曲調也十分簡單,但她眼波微擡哼唱的模樣,卻像是一只小手伸進了他心裏,拔弄著他的心尖尖。

癢癢的,麻麻的。

“我亂唱的。”

“我就要聽亂唱。”

“那不行,我們仡族的歌不能隨便唱給人聽,我方才犯錯了,再唱,我阿娘非得來打我不可。”溫摩正色道,“津津不想我挨打吧?”

姜知津遲疑半晌,終於點頭,“好吧。”

他在溫摩身邊躺下,被褥裏薰得濃濃的百合香,是姜家逢喜事之際必薰的香氣。這香氣裏頭還有一絲清幽的味道,像山林深處的一縷霧氣,帶著草木特有的清冽芬芳,姜知津不自覺湊近,深深呼吸。

溫摩把他這個舉動視作孩子的依賴,像就小貓湊近大貓,小雞湊近母雞,她不由想起了小時候帶著達禾的歲月,細心地替他掖好被子,柔聲道:“津津乖乖睡哦。”

手正要收回來,被姜知津拉住,姜知津道:“要拍拍。”

溫摩只得輕輕拍著他。

姜知津猶不滿足,哼哼:“要講故事。”

這可難到了溫摩。

達禾可從來沒有要求過聽故事,蓋上被子,不出五個數就能睡成一頭小豬。

“嗯,從前有座山……”

才開了個頭,便給姜知津打斷了:“我不要聽這個,這個沒意思。”

麻煩。

溫摩作勢想往他腦門彈一指甲,但看著這張無瑕的面孔,到底還是下不去手。

“嗯,故事啊……”溫摩看著大紅刺繡的喜帳,“我給你講個仡族女子的故事好了。”

“好。”姜知津的聲音興致勃勃。

“這個仡族女子,我們叫她阿姐吧。阿姐和我一樣,在南疆長大,後來才來到中原,聽從父母的安排嫁人。成親的那天晚上,她一個人坐在喜帳下,心裏面有點緊張……”

上花轎前,古夫人塞給她一本小冊子,囑咐她好生學著些。

這一世她直接扔在轎子裏沒動,上一世卻是仔仔細細研究了個遍。

仡族民風開放得多,這些事情她本來就知道些。

姐姐們告訴她,女子的第一次會疼。

不管這個女子平時有多驍勇多堅強,那種疼都免不了。

可那時在喜帳裏等待夫君的溫摩怎麽也想不到,她迎來的疼不是這種。

姜知澤在新婚之夜便撕下了溫文的畫皮,露出底下殘暴的真面目。

“她的丈夫以折磨她為樂,她回門的時候遍體鱗傷,私下向主母訴苦,主母告訴她,中原女子以夫為天,夫君做什麽都是對的,女子都要依從,若是鬧大了,人人都要看這女子的笑話,連娘家都要蒙羞……”

溫摩的聲音裏有一絲澀意,姜知津看著她,低聲問,“她幹嘛不逃?”

“她逃過,但沒成功,被抓回來之後,她再也沒能離開過夫家半步。”上一世的經歷仿佛是一場噩夢,有時候溫摩也會想,那只是一場夢吧?現在夢醒了,她嫁的是姜知津,而不是知澤,一切都已經不同。

“她丟掉了自己的武器,所以不是她夫君的對手,她從前在南疆的時候是最好的獵手,現在在中原她變成了獵物。”

姜知津微微皺眉:“那怎麽辦?”

“有一次,她的夫君讓她送毒藥給另外一個人,她沒有送,自己吃下了那碗有毒的羹湯。”唯一的遺憾是,那毒藥發作得太慢,她到底還是在姜知澤的刀下斷的氣,沒能自己死個痛快。

她對姜知津省去了那些血腥的細節,以免嚇著小孩子:“於是她就死了,死後被燒成了灰,灑在花樹下。她的夫君對外說她跟人私奔,不知所蹤,她在死後還聽到許多人在罵她,笑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