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第2/3頁)

溫如討厭溫摩。

任誰長到十七歲,突然多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姐姐跟自己分衣裳分首飾,都會討厭。

但今晚溫如和顏悅色的,安慰溫摩:“姐姐,你也別太傷心,他雖然是個傻子,但他長得好看呀。世上想找出一個那麽好看的傻子可不容易呢!再說了,他傻嘛,你還可以照你們仡族的規矩去找別的男人,只要做得悄悄的,他一定不會知道嘻嘻嘻——”

“阿如你胡說些什麽?!”古夫人道,“這也是女孩子家家能說的話麽?還不快回房去?”

古夫人是古王府的旁支庶女,溫嵐的正妻。

從南疆到京城的漫漫長路上,阿娘曾經十分擔心古夫人。因為中原常常有好幾個女子共一個丈夫的情形,彼此之間明爭暗鬥,絕不容情。

但後來到了京城,她們才知道,這次命人千裏迢迢去南疆接人的,並不是父親,而是父親的正妻古夫人。

古夫人知書達理,性情溫和,是平京貴婦之中人人稱道的典範,即使是再挑剔的人,也找不出古夫人的毛病。

比如這次赴宴,古夫人帶上了自己的女兒溫如,也帶上了溫摩,一樣衣飾打扮,吃的用的全都一樣,完全不分彼此。

而且姜知澤的真面目一直隱藏得很好,世人都道他是一位溫文爾雅的貴公子,有無數女子為他傾心,非他不嫁,溫如正是其中之一。

上一世溫如得知溫摩要嫁給姜知澤,還絕食上吊樣樣齊出鬧了好幾場,古夫人也是這般喝斥溫如。

溫如丟給溫摩一個幸災樂禍的眼色,格外愜意地扭著腰去了。她對這樁婚事非常滿意,這樣她就成了姜家的親戚,更有借口去找姜知澤了。

這裏古夫人嘆了口氣,先安慰溫摩:“阿摩你別生氣,阿如這孩子被我寵壞了,我替她給你賠個不是。”又向溫嵐道,“侯爺,現在可怎麽辦?”

十年前越王叛亂,攻占京城,溫嵐那時還只是羽林衛的偏將,但他以一人之力守住了最緊要的西門,護住了聖駕,等來了援軍。事後論功行賞,由四品武官直接封侯,賜號“勇武”。

在老百姓的傳言中,勇武侯是一個五大三粗、滿臉絡腮胡子的壯漢,但事實上溫嵐相貌頗為清秀,脫下鎧甲的時候,更像一名文士。

他的眉頭常年緊皺,眉心刻著一道深深的皺紋,“事已如此,還能怎麽辦?”

溫摩記得,上一世商議她與姜知澤的婚事時,父親的神情要和悅許多。

當時每個人都以為她攀上了高枝,真心待她的好的人都為她高興,假意待她好的人更要假裝為她高興,府裏上上下下一團喜氣。

這一世新郎官換了一個人,喜氣驟然少了一大半,連阿娘都愁眉苦臉:“這可怎麽行喲?這裏的人成了親就是一輩子,你跟著個傻子可怎麽過?”

根本不會有一輩子。

溫摩在心裏道。

一旦殺了姜知澤,她馬上就回南疆。

“可這裏講究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不嫁也得嫁啊。”溫摩說著,摟著阿娘的脖子,“阿娘,我要是真過不下去了,你要不要跟我一塊兒回仡族?”

阿娘整個人頓了一下。

溫摩知道她不願意。

這二十年來,她心心念念,都是來京城和父親團聚。

自從那個清秀冷竣的中原將軍闖入她的視線,她就再也看不見仡族男子。她花重金請人教溫摩讀書識字,根據自己似是而非的猜想來教導溫摩中原的禮儀,傾盡全部心力,想在偏僻的南疆養出一個中原的大家閨秀。

其結果當然是失敗了。溫摩剽悍驍勇,比任何一個仡族女子都像一個仡族女子,阿祖甚至想讓她繼任族長之位。

教習嬤嬤第一天教導溫摩的時候,就被溫摩折斷了戒尺,趕了出去。

結果就是溫摩被罰跪祠堂抄《女則》,抄完整本才放出來。

阿娘在門口含著淚,扶她出去的時候,溫摩聽到她們在對著她們母女指指點點,“女兒教成這樣,當娘的也是夠本事了。”

“可不是?不過啊,聽說她們仡族人都這樣……”

溫摩想去找她們算賬,但阿娘死死拉住了溫摩。

“走。”阿娘咬著牙,臉上淚水滑落,“跟我回去。”

教習嬤嬤的戒尺不能讓溫摩聽話,別人的冷嘲熱諷也不能叫溫摩聽話,但阿娘的眼淚,讓溫摩不得不聽話。

她開始聽從嬤嬤的教導,學著做一名閨秀,開始學著用笑容掩蓋華貴衣料下的遍體鱗傷,和阿娘的每次見面她都笑意盎然,人們都說,丈夫打罵妻子是天經地義,妻子做得不對,丈夫自然該打。

可她不明白自己哪裏不對。

重活一世,她終於明白了,不是她錯了,而是這個世界錯了。

溫摩在燈光下注視著阿娘,和京城貴婦紅瓷般的肌膚比起來,阿娘的肌膚明顯要粗糙一些,但深山與清泉養出來的人自有一種郁郁蔥蔥的生命力,和躲在繡房內終日不見陽光的貴婦們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