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心象迷宮，第三層，突破。

人終究是人。是與AI完全不同的生命體。

想要從人變成AI，就好像是想要一只蝴蝶變成石頭一樣，是不可能的事情。蝴蝶變成石頭不會幸福, 那種生存方式終究是人類無法承受的。

數十年、數百年、數千年……作為一個純粹的機械運轉下去, 只為了裁決而存在, 不再擁有感情, 無法去愛任何人, 所有過往的回憶對她來說都不再有任何意義……那種生活, 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 都是純粹的地獄。

所以他才會來到這裏。

一定要阻止她。

就算是被她憎恨……甚至被她殺死, 他也不會讓她變成那種樣子。

……

……

……

人類歷史上曾經有無數的詩歌與文章去描繪愛情。無論是哪一個國家, 哪一種文明，都試圖去原原本本地刻畫這種感情的本來面貌。

比如，愛人的明眸比一切鮮血更美麗。

比如, 你是所有人中唯一我能夠愛的人。

比如，人人都扼殺他所愛的, 讓所有人聽到這種說法。

……

雖然說有多少種人，就有多少種愛情。但是愛情裏面, 原本就包含著比常人所想過的更多的痛苦、折磨與互相傷害。愛是蜜糖, 也是毒藥, 是光，也是深淵, 是會帶來希望的東西, 也是會帶來絕望的東西。

愛很容易就能溫暖一個人的心, 也很容易就能撕裂一個人的心。

此時此刻，被自己所愛的人, 這樣緊緊握住自己的手，艾達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

多奇怪，一個人在一個月內完成十個人的工作時她沒有覺得疲憊，作為一個雙腿殘疾的盲人時她沒有感到疲憊，駕駛著裝甲在雨夜裏與人廝殺時她沒有感到疲憊……甚至在無休無止沒日沒夜地入侵Mooncell的主系統，與這個超級演算器融合的時候，她也沒有感覺到疲憊。

但是這一刻，在他握住她的手的一瞬間，艾達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覺得自己已經疲憊到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所以我才不想看見你……”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那樣的細微，卻不再如之前一樣空洞漠然。雖然作為AI並不需要，艾達還是側過頭去，輕輕眨了一下眼睛。

她並沒有哭，她沒有軟弱到那種程度……她只是想暫時……暫時避開這張臉罷了。

只要看到就會動搖，只要看到就會覺得前功盡棄也沒什麽不好，只要看到……就會想要留在他的身邊。

“一看見你我就……”

艾達緊緊咬住牙關，一時之間都分不清楚，她所憎恨的是自己的軟弱，還是這個讓她動搖的男人。

但她到底是抵抗不過內心的那股沖動。

於是她最終還是松開了緊攥成拳頭的手，放棄似的閉上眼睛，拋下那些頑固的抵抗，順從自己心裏的聲音，靠進了這個男人懷裏。

——她太累了。

艾達這樣想。而後，在對方緊緊抱住她的時候，緩緩地、緩緩地擡起手來，小心地搭在他的後背上，許久許久，那虛虛搭著的手掌終於落在了他的後背上，回以一個同樣用力的擁抱。

就這樣吧。

她有些無奈，又有些放松地想。

說到底，她還是想要和他在一起。

盛開到極致的櫻花煥發出奪目的光彩，徐徐從他們的頭頂凋落，那轟華絢爛的死如同焰火，又如同春雪，明麗的碎片向著他們墜落。巨大的櫻樹黯淡了它的光輝，黝黑皴裂的樹皮間透出血一樣的紅光，那些鋪天蓋地的枝條無聲而又迅速地枯死下去。

枝幹裂開了，原本已經被侵入了70%的Mooncell再度運轉起來，魔方形態的演算器中心，那碩大的“核”再度亮了起來，如同黑暗中陡然亮起的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轉動著，很快便要完全睜開了。

“……Mooncell馬上就要奪回它的權能了。”

對抗著那種幾乎把身體整個撕裂開的感覺，艾達輕聲說。她甚至很輕很輕地笑了一下。

“換句話說，它就要‘醒’了。”

原本她就是靠著一意孤行入侵到了這種地步。

所以在松懈的一瞬間，就會被Mooncell反制。

“好了。”

艾達松開手，沒有用什麽力氣，就後退了一步。

這裏是電子海，是虛數空間，是尚且完全處於她支配之下的領域。在Mooncell回擊完成之前，她在這裏的權能，就是無限。

年輕的支配者擡起臉，對著全身都被代碼束縛住無法動彈的男人，露出了一個俏皮的微笑。

“帶著你的小鳥們離開這裏吧。”她故作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單手叉著腰，高高昂起頭來，“這一次就不和你打了。我認輸。你贏了。我放棄管理人類這個想法啦——什麽完美的裁決機器，太累了，我才不要做呢。”

這句話，並不是什麽謊言。

她原本就不想要成為純粹機械的裁決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