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蔞蒿即蘆蒿(第2/3頁)

剛謝尚想破了腦袋才想出一句“蒿芹”來,他可不服氣隨手可得的“蔞蒿”就是“蘆蒿”。

老太爺跟前待久了,謝尚早摸透了他太爺爺的脾性——真正是俗話裏頭說的“大人有大量”,從不生氣。故而謝尚敢當面質疑高他三輩的老太爺。

看透世情的謝峰極喜歡謝尚身上這股天然生就的理直氣壯和強詞奪理——這是他整個一生都無可企及的無憂無慮。

故而謝峰比平常更耐心地解說道:“蘇東坡還有一首詩,裏面有這麽兩句。‘初聞蔞蒿美,初見新芽赤’。”

“由此可見這蔞蒿的芽,和蘆蒿的芽一樣,都是紅的。此乃其一。”

“此外《詩》裏也有`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於歸,言秣其駒。`之句。”

“這就講了這蔞蒿原是喂馬的。”

“咱們雉水縣馬少,先前連騾子也不多,故而這蔞蒿多用來喂驢。”

“許是這個緣故,我們本地才管蔞蒿叫蘆蒿。”

“蘆下面,可不是驢的一半戶嗎?”

“這便是其二。”

“至於第三,則還是蘇東坡的這首《惠崇春江晚景》。”

“尚兒,你知道詩裏為啥要把蔞蒿和蘆芽放在一起嗎?”

謝尚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因為蔞蒿和蘆芽都是江邊常見的野植!”

謝老太爺聞言轉臉看向謝子安,謝子安趕緊汗顏道:“還請爺爺教導。”

謝子安不是謝尚,他在謝峰身邊長了二十年,早知曉老爺子語貴,並不輕動口舌。

“剛尚兒說的只是第一層的意思。”謝老太爺道:“蔞蒿和蘆芽這兩樣東西,其實還和下面的一句`正是河豚欲上時`有關。”

“子安,”謝老太爺轉問孫子:“你知不知道俗語裏`舍命吃河豚`的出處?”

謝子安凝神想了一刻,方道:“孫兒愚昧,只知道《楓窗小牘》裏提過一句。”

“`東坡謂:‘吃河豚,值得一死`。”

謝老太爺點頭:“子安,你現能答出這句,可見近日確是用了功。”

“這話確是自東坡始。但`舍命吃河豚`這句卻是出自《本草》,是時珍語。”

老爺子微微眯起眼睛,慢慢誦道:“吳人言其血有毒,脂令舌麻,子令腹脹,眼令目花、有‘油麻子脹眼睛花’之語。江陰人鹽其子,糟其白,埋過治食,此俚言所謂‘舍命吃河豚’者也。”

謝子安對於爺爺的學問原就十分佩服。只他先前年少輕狂,意氣用事,以為科舉無用,連帶的也馬虎了讀書。而最近,他收心讀書,方知其中學問浩瀚,竟是大有所得。現在,他聞得爺爺這番話便就下了決心,秋試後一定將《本草》通讀一遍。

“這東坡居士性好美食,他過江心洲必定要嘗河豚。”

老爺子因推崇蘇東坡,故而對於的生平,他幾可謂是如數家珍。

“而煮河豚,”謝老太爺微微一笑:“則要加蔞蒿和蘆芽兩樣藥植同鍋去毒。”

“所以,江心洲周圍的漁家便有`蔞蒿香脆蘆芽嫩,爛煮河豚`這樣的歌謠。”

“將來,”謝老太爺告訴謝尚:“等將來你應童生試時,很可以去江邊瞧瞧,是否還有漁家幫煮河豚魚?”

“然後你便就知道江心洲漁民口裏的蔞蒿就是咱們這裏的蘆蒿了!”

謝尚至此方才服氣。轉過臉來謝尚又看向他爹,心說他爹不是去過江心洲嗎?咋在太爺爺問起時,還是一問三不知。

謝老太爺瞧到重孫子嫌棄自己親爹的小表情,不覺莞爾——“少成若天性,習慣如自然”,謝尚小小年紀就敢睥睨他爹,可見他年必不會再步他後塵。

“尚兒,你當知道東坡居士能成大家,幾百年來,倍受推崇。自是源於他於學問一道的精益求精。”

“美食雖是小道,但也能窺豹一斑——只看東坡於美食一道的筆記,便可想象他治學之嚴謹。”

“一般人去江心洲吃河豚,又哪會似他一樣追本溯源,研究做法,然後還寫詩作記!”

“讀萬卷書,行萬裏路。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營。”謝老太爺娓娓道:“朝廷將童生試、舉人考設在首府,而科考只在京師,也是有一層讓天下學子走出學堂,看盡天下風土人情,豁達心胸,印證書中學問之意。”

“只不過,能品出這層意味的學子少之又少,罷了!”

“更多的,則是為這外面的世界迷花了眼,忘記自己的本心罷了!”

當年謝峰剛剛考中進士。他眼見得無論人才還是名次都不如自己的同榜鰥夫為人榜下捉婿飛黃騰達,嘴上雖然不說心中卻是艷羨——“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大小登科,雙喜臨門,這是每一個讀書人的人生理想。

而待回鄉省親謝峰看到小戶出身的原配周氏一雙大腳便更覺處處礙眼。他不願因為正室周氏是大腳而為同僚嗤笑,故而就以孝道為名將周氏留在家鄉,身邊則另納了官家庶女出身的貴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