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蔞蒿即蘆蒿

一直關注李滿囤的謝福在李家糧店賣野菜的第二天, 便就把蘆蒿炒臘肉送到了謝子安的飯桌上。

謝子安家裏有暖房菜, 倒是不稀罕綠菜。不過,能換換口, 嘗個新鮮,謝子安也是無所謂。

謝家莊子裏河灘上新采來的野生蘆蒿,莖杆纖細, 色澤則是青綠中透著紅紫,搭配上金色的臘肉,愈加顯得鮮嫩可人。

“這就是蘆蒿?”謝子安問謝福:“這菜的色面倒是極好。”

“比芹菜炒臘肉,添了份喜氣!”

謝福得到誇獎也笑道:“大爺說的是。”

謝子安夾起一筷子蘆蒿送進嘴裏。入口就一口青澀撩人的辛香,這股香與去歲謝子安早春遊湖時嗅到新鮮氣息一樣, 清遠怡人。

這蘆蒿的味道,謝子安心說, 倒是特別——不似芹菜的那股子藥味, 這蘆蒿的香,倒像是《史記》說的藜藿之美。

蘆蒿除了香味獨特外, 口感也特別鮮嫩。謝子安想著他爺牙口還行, 便即說道:“謝福,這菜你讓廚子挑最嫩的芽尖兒做了,晚飯給老太爺送去。”

謝福一聽,趕緊答應。

晚飯,謝子安果是陪了謝家老太爺一起用的。

“爺爺,”謝子安給老太爺夾了一筷子的蘆蒿後笑道:“這是現城裏賣的野菜,蘆蒿, 我嘗著味道還好,便就給您送了過來,您也嘗嘗!”

謝家老太爺,謝峰,擡眼瞧見孫子夾過來的菜,當即笑了:“原來是蘆蒿啊!”

“這菜,早年,我倒是常吃。”

“這些年,卻都沒再吃過!”

“今兒倒是嘗嘗!”

夾起菜,老爺子放進嘴裏,細品了好一刻,方才笑道:“還是這一股蒿味兒!”

謝子安聞言,目光轉向爺爺,露出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

謝家老太爺謝峰早年家境雖然說不上貧寒,但他爹娘為了供他讀書科舉,也需要處處節儉——他家曾經每年開春都是頓頓蘆蒿以致他吃蘆蒿吃得想吐。故而謝峰自高中後就再沒吃過蘆蒿。

不想今兒大孫子卻尋了蘆蒿來給他吃。

看著熟悉的蘆蒿,謝峰憶起往昔,一時間心有所感——幾十年彈指,謝峰的爹娘以及他媳婦早已作古,而謝峰自己也由當年的貧家小子蛻變成這雉水縣有名的謝半城。謝峰以為他早已忘了當初。但剛剛的那口蘆蒿,那股子不變的蒿味,卻讓他惡心依舊。

說什麽時過境遷,物是人非。謝峰心內嗤笑:從人生伊始直到而立,這近三十年累生的個人習氣,又豈是後續幾十年故意的無視所能消彌?

可惜早年的他不通這個道理,出仕後只知道一味效仿高門子弟們的行事,由此為人處事就失了根本,落了下乘。

到底是經過風浪的人物,謝峰心中感慨,臉上卻不動分毫。

想到菜是謝子安送來的,所以不必再問,謝子安一定是覺得這蘆蒿味道不錯。謝峰把臉轉向謝尚,然後夾了一筷子給他,笑道:“尚兒,你來嘗嘗!”

謝峰年紀大了,講究養生。故而他飯桌上的菜,有時候頗讓人一言難盡,比如家常的炒鴨蛋。

但今兒這菜是謝子安送過來的。對於謝子安的口味,謝尚還是放心的。於是,謝尚拿起筷子吃了面前碟子裏老太爺給夾的蘆蒿。

慢慢地咀嚼、細細地品味,直待咽盡嘴裏的食物,謝尚方道:“這蘆蒿的味道倒是和芹菜一樣,都有股獨特的香氣。”

“怪不得唐韓文公有‘澗蔬煮蒿芹,水果剝菱芡’之句。”

眼見謝尚也不排斥蘆蒿,且還能隨口說出應景之句,謝老太爺心中高興——他這生雖是吃不了蘆蒿,但他的子孫卻是能得其中真味。

所以他這輩子,不管曾經如何,便都是值當!

謝峰這生最推崇蘇東坡,最喜他那首《定風波》——他年青時喜愛詞中上闕“一蓑煙雨任平生”的豪情,退仕後則喜歡下闋“也無風雨也無晴”的豁達。

但今天,謝峰思及早起占得那一卦,胸中卻重新生出早年念誦《定風波》中那句“竹杖芒鞋輕勝馬”的快意。

“尚兒,”謝老太爺和氣地問重孫子:“蘇東坡的那首《惠崇春江晚景》,你還記得吧?”

好強的謝尚可不怕他太爺爺考究他功課。他當下站起身朗聲答道:“記得。”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謝老太爺道:“這詩裏的蔞蒿就是這蘆蒿。”

“雜記裏說蘇東坡極愛吃這蔞蒿。每次過咱們省府江心洲都必去吃蔞蒿。”

“太爺爺,”謝尚質疑:“你咋知道這蔞蒿就是蘆蒿呢?”

“這蘆芽也有可能啊?畢竟也有個蘆字呢!”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兩種都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