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李鳳鳴用被子蓋住頭臉, 說話聲音也不大,所以蕭明徹並沒有聽清她在嘀咕什麽。

蕭明徹以為她是因手上的燙傷而難受,便也躺進被中, 擁她入懷, 像哄小孩兒似地輕拍她的後背,以示安撫。

“你剛剛說什麽?”

他低頭問話時, 溫熱呼吸燙著李鳳鳴的耳廓, 使她沒來由地瑟縮了一下。

她閉眼藏起滿心煩亂,笑笑:“也沒什麽。等我想好了再和你說。”

他倆之間的事情似乎越來越復雜,她一時真不知該從何說起, 只覺得心頭沉甸甸,亂哄哄。

蕭明徹似有所感, 並未步步緊逼, 只穩穩將她圈在懷中。

兩人各有心事, 也各有顧忌, 所以之後誰也沒再說話。

分別半年後重逢的第一個長夜,就在這溫暖的依偎中沉默渡過。

這夜的李鳳鳴並沒有睡安穩,半夢半醒間, 腦中紛亂浮現許多過往。

身軀被夢魘束縛而無法動彈, 神智卻前所未有的清明。

有些自以為早就豁達放下的心魔, 原來一直都在。

*****

打從出生起, 李鳳鳴的地位就注定她的經歷與常人會有所不同。

她的一切得到和失去, 大多數時候都不過是他人口中談資,很難有誰能真正感同身受。

所以很難有誰能真正與她苦樂相通。

自十七歲那年遭逢巨變開始, 自小到大深信不疑的許多人、許多事都變了。

本是離至尊之位僅一步之遙的天之驕女,朝夕之間就一無所有。

從雲端跌入萬丈深潭,前無出路, 後無歸途。

這種煎熬與折磨不亞於萬箭穿心,可世人在紅塵困苦中輾轉,沒有幾人能一生順遂、歡喜終老。

相比蕓蕓眾生要遭遇的無數艱難苦恨,她的痛看不見、摸不著,連向人哭訴都顯得無比矯情。

被幽閉在東宮的第一年,她時而冷靜沉默,時而偏激躁狂。

像個脆弱的瘋子,身體裏藏著兩個不同的自己,反復將三魂七魄往不同的方向撕扯。

再不知為何而活,又不甘心就此去死。

後來每每想起那段日子,李鳳鳴就不得不承認:哪怕沒有發生任何變故,她最終能順利登基,最多也就是個無功無過的平庸帝王罷了。

因為那一年裏的李鳳鳴,太讓人失望。

迷茫,狂亂,狼狽,舉止失據,完全沒有一國儲君遇事該有的從容鎮定、舉重若輕。

幾乎花了整年時間才從魔障中掙脫,逐漸清醒平靜,開始盤算手中僅剩的籌碼,開始設想余生可以活成另一種模樣。

那之後,她甚至有些理解父母在事發後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放棄她。

大概是早就看穿她骨子裏不過是個平凡人,真正遇事時輕易就會被情感左右,狠不起來,又放不下去。

這樣的性子,實在很難成就驚世功業。

她想,蕭明徹最終也會看穿這點。

她這個人,是有那麽些小聰明,有那麽些小伎倆,在蕭明徹舉步維艱時能助一臂之力。

但若他有了機會再進一步,那點小聰明小伎倆就再不會有什麽實際的用處。

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李鳳鳴罷了,很容易被替代的。到了必須權衡利弊的關鍵時刻,舍了也就舍了。

可是,她真的不想再被誰抉擇取舍。

翌日下午,李鳳鳴與辛茴躲在淮王府後花園的假山後看閑書。

她背靠假山席地而坐,吊兒郎當翹著腿,漫不經心地將膝上那本《桃金娘傳》翻到最後一頁。

辛茴蹲在她身旁,不解撓頭:“這本書,殿下不是早就看完了麽?今日怎麽又讓我找出來?”

這書是辛茴從魏國帶來的,不入流的市井話本而已。

書裏講的是一株修行千年的桃金娘化為人形,與個落魄書生結緣生情的故事。

不過,故事的結局有點扯淡:書生進京趕考高中榜首,面聖時被眾人發現他居然與老皇帝年輕時長得一模一樣。

最後老皇帝命人探查,得知書生是許多年前被壞心內侍用個女嬰換掉丟出宮的皇子。

老皇帝便打算將皇位傳給他,還要讓他娶那個代替他在宮裏長大的假公主。

“我就是突然想起這桃金娘。”

李鳳鳴以指尖輕點著結局那段,幸災樂禍般笑眯了眼。

“辛茴你看,這桃金娘還修行千年呢,就聽那書生說了一句‘請入玉樓金屋’,竟當場魂飛魄散了。怎麽回事?”

辛茴奇怪地瞄她一眼:“因為書生決定娶別人、登皇位,這個妖精化形的原配就成了阻礙,他要用玉樓金屋將桃金娘封印啊。”

“她可有千年修為,察覺書生想哄她進玉樓金屋封印起來,怎麽不知道跑呢?幹嘛要留在原地魂飛魄散?”李鳳鳴興致盎然地與辛茴探討起來。

“因為被舍棄被辜負,是傷心死的啊。”

“那她為什麽會傷心?桃金娘修成人身,卻還是精怪,最初分明沒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