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服過藥又用過早膳, 蕭明徹聽戰開陽與岑嘉樹稟了幾樁消息,做好吩咐後,便回北院寢房補眠。

他並非當真鐵打的, 在禦前值守通夜, 此時多少也有些困倦了。

但他心中懸著泰王叔的事,等李鳳鳴拿著祛疤生肌的藥膏進來時, 他便強打精神趴在枕間, 眯著眼與她慢慢說。

以往蕭明徹只靠一種本能麻木活著,像個落單的幼獸,沒更多念想。若無必要, 他對大多數人都抱著警惕與回避。

長久疏於與人深交,就造成他不擅察言觀色, 時常無法準確判斷別人的言下之意。

如今許多事不同了, 他知道只有活成強悍的姿態, 才能將李鳳鳴穩穩護在身後。

所以近來他像一塊幹涸已久的棉團, 拼命汲取各種水分,逼著自己學習、思索許多事,以求快速充盈強大。

今日出宮後, 泰王叔在白玉橋前那番意有所指的“臨別贈言”, 蕭明徹是放在心上了的。

但他實在想不明白泰王叔的意圖, 所以選擇向李鳳鳴求助。

李鳳鳴盤腿坐在他身側, 指腹沾著藥膏慢慢抹過他後背的傷痕。

一心二用聽完他陳述今早的事, 李鳳鳴手上稍停,略作思忖後笑了。

“你是不明白你父皇的心病是什麽, 還是不明白泰王叔為何突然提醒你這種事?”

蕭明徹不明白的,當然是後者。

他只是有時腦子不太會轉彎,又不是真傻。

朝中都知, 齊帝當下最大心病,無非就是“欲傾力與宋國一戰,徹底劃定南境邊界,但主戰的太子一派對兵源匱乏問題提不出解決方案”。

這個解決方案,蕭明徹心中也是有點眉目的。他的困惑只在泰王叔而已。

這麽多年來,泰王叔在齊帝面前俯首帖耳,時時以詩酒風雅的做派避嫌。

在皇子們中間更做“一碗水端平”狀,從不格外親近誰,生怕招來猜忌。

今日卻一反常態,突然提點蕭明徹該如何在這節骨眼上博得齊帝垂愛……

“你說,他是何居心?”

蕭明徹回眸望著李鳳鳴,澄澈眸底是全然的信任。

李鳳鳴與他四目相接,歪頭笑道:“泰王叔幾十年來從不亂說話,謹小慎微大半輩子才保住閑王富貴。總不會今日突然就糊塗了吧?”

蕭明徹反手在她腿上輕輕一捏:“請平鋪直敘,開門見山。”

這種意有所指的反問句,就是他最難理解的說話方式。

李鳳鳴嗔笑著在他後背拍了一掌,不重,卻很響亮。“有求於人,你還敢掐我?”

“我沒有掐你,只是捏,”他催促道,“他究竟意欲何為?”

“他八成就是幫你父皇做個傳聲筒,”李鳳鳴直接挑明了,“你父皇是不打算再與宋國耗下去了。”

齊宋邊境之戰拉鋸幾十年,齊國南境自也被戰火來回犁了幾十年,各地青壯兵丁、國庫更是為此持續往南境輸送、耗損。眼下東鄰又有異動,遊牧部族也開始脫離掌控。

所謂長痛不如短痛,若能一戰抵定與宋國的邊境國土爭議,齊國才好騰出手來防備東邊鄰國、收拾蠢蠢欲動的遊牧部族。

“你父皇想盡快傾力一戰定乾坤,就必須在短期內解決兵源匱乏的問題。其實這不難,只要下令開始征召女兵,兵源就能迅速倍增。”李鳳鳴搖搖頭,勾唇笑嗤。

“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事,我能想到,你能想到,太子,甚至你父皇也能想到。”

可太子不敢提。

古往今來,以命搏軍功是平民躍升階層最快速的途經。

若開了征召女兵的口子,齊女整體地位勢必飛速大漲。

大量有軍功的女子將會形成一股新的勢力,她們會成為爭取女子權益的中流砥柱。

如此,公主入朝議政很快就會成為齊國朝堂不可回避的議題。

這對太子顯然不利好。

齊帝倒不是不敢提,只是這話不能直接從他口中說出來。

他是一國之主,但凡從他口中說出的話,那都叫聖意決斷。

若到時朝野以反對居多,他便沒有騰挪的余地與退路,稍有不慎就會引發舉國大亂。

所以他需要有個人站出來,代他發聲,先行試探朝野的反應。

聽了李鳳鳴抽絲剝繭,蕭明徹雙臂交疊於枕,下巴杵在臂上,若有所悟。

“泰王叔今日來點撥我,是得了父皇授意?”

“沒錯。這事對太子不利,恒王主和,兩個都指望不上。別的郡王又不夠分量,你父皇這回就只能寄望於你。”

若由蕭明徹提出“征召女兵”這件事,只要事先溝通到位,以軍方對蕭明徹的敬重,大致可確保武將派系不會有太大反彈。

如此,齊帝就只需安撫住太子,再以“居中裁決”的姿態設法按住恒王一派的守舊文臣勢力。

“但你要擔個風險。若最後你父皇沒能成功按住守舊文臣,他多半會推你出來問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