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廊下的桌案上, 有一青一白兩個浮雕出雲雙頭鳳小玉瓶。

陽光斜斜灑過來,將兩個小瓶照出玉潤瑩光。

白玉瓶,代表“被廢黜, 然後悄無聲息地死在宮裏”。

青玉瓶, 代表“被病逝,大張旗鼓死在舉國致哀中”。

李鳳鳴擡眼看向庭中, 恰見春風慢悠悠將一團柳絮送過宮墻。

她知道自己在做夢。

因為此情此景, 包括她心裏冒出的想法,都似曾相識。

她想,真羨慕那團柳絮啊。就這麽出去了, 從此天高海闊,不再回頭。

“皇長姐, 你猜, 父皇這次是更想要你選青玉瓶, 還是白玉瓶?”

這陰陽怪氣的少年音, 李鳳鳴是熟悉的。

她擡眼定睛,透過滿目搖曳縹緲的白色霧氣,看到了容色清雅的平王李運。

李運輕撣廣袖, 面露譏誚:“皇長姐怎麽猶豫了?被幽閉至今, 三百多個日夜皆是閑暇, 有些事早該想清楚才對啊。”

“我想沒想清楚, 還輪不到你來操心。不過, 是誰告訴你,我只有這兩條路可走?”李鳳鳴噙笑回望他, 從容肅正。

沒有驚惶,沒有暴怒。

更沒有李運想看到的狼狽癲狂或自怨自艾。

“皇長姐莫不是以為,還會有根救命稻草從天而降, 為你劈開第三條路?”

“巧了,就真有這麽根天降的救命稻草。”李鳳鳴捏緊一張謄抄著和親國書的紙。

陽光下,紙上“大齊淮王蕭明徹”七個字蒼勁有力,熠熠生輝。

她到死都不會忘,在最絕望頹喪的那天,國書抄本上這個名字以摧枯拉朽之勢撕開了她眼前沉黑的陰霾,為她帶來了生機。

蕭明徹,就是她的第三條路。不管這是個什麽樣的人,她一定會傾盡全力回報他。一定。

“哦?我天資平庸,一時不明其中深意。還請皇長姐指教。”

“就憑你,還不配得我指教,”李鳳鳴拿起青玉瓶把玩,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他,“跪下!”

李運白面凜寒,稚氣未退的俊朗五官因憤怒而扭曲。“事到如今,你還以為自己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大魏儲君嗎?!”

“一年來,父皇既未下令收回我的儲君金印,也未明發幽閉東宮的聖諭,朝廷對外公布的是‘儲君重病’。若現下的大魏儲君不是我,難不成是你?”

隨著李鳳鳴這番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話語,李運面色倏白,眸中漸漸堆積起濃重的陰郁。

他太急著落井下石,忘了李鳳鳴骨子裏自有十幾年時光浸潤出的儲君尊嚴。

越是絕境,越不會輕易示弱,更不會任人踐踏。

“你……”

“你什麽你?說話之前想清楚再開口,否則就閉嘴!”

看著李運那憋屈到由白轉紅的臉,李鳳鳴倍覺暢快,氣勢全開。

“看來你母妃沒將你教明白,那就只能由皇長姐我親自指教了。”她握著青玉瓶站起身,踏出半步,負手沐光而立。

“大魏儲君李迎即將‘薨逝’,平王李運身為皇弟,依皇律當三跪九叩,慟哭舉哀。”

“李迎,你敢?!”李運有些慌了。

“沒錯,我敢!你若沒哭到暈厥倒地,就是對儲君無恭無敬,有失德行。提醒你,失德之人,是沒有資格被議儲的。”李鳳鳴從青玉瓶中倒出一粒烏色藥丸,從容含進口中。

“在宗正寺發喪之前,你皇長姐依舊是你皇長姐。教導你是長姐本分,也是儲君職責。我今日就是要教會你為儲君送終的規矩,誰來也攔不住!辛茴,動手!”

小王八蛋李運,成年禮才過沒兩天,就想踩著你皇長姐的棺材板蹦跶?!看我不在臨走前打斷你狗腿!

*****

這個夢到後來就很亂,竟將李鳳鳴魘住,睡得極沉。

翌日清晨李鳳鳴醒來時,蕭明徹已沒在寢房內了。

淳於黛進來幫著更衣,李鳳鳴便順口問:“蕭明徹幾時起身的?”

“卯正時起的。”

“卯正?那不是天都沒太亮?”李鳳鳴吊兒郎當地壞笑嘟囔,“溜得那麽早,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偷人呢。”

“殿下不要再看辛茴手裏那些下九流的閑書了!”淳於黛沒奈何地笑瞪她。

“這種粗鄙渾話,可不該從殿下嘴裏說出來。”

李鳳鳴輕拍她的頭頂:“從前我常年端著高高在上的穩重肅正,那是不得不裝給別人看。你以為我真喜歡活成那樣?”

她和淳於黛、辛茴,還有如今在東市鋪子上坐鎮的玉方、荼蕪,年齡都相近,算一起長大的。

辛茴是這群人種最沾不上“雅”字的,大家小時偶爾會善意嘲笑她粗俗。

可誰都不知道,李鳳鳴打小最羨慕的人就是辛茴。她一直很想像辛茴那樣,活得恣意舒張、鮮活生動。

淳於黛抿了抿唇,替她套上內衫,若有所思地半垂了眼。“殿下當真決意拋棄過往,不再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