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2/3頁)

菩珠言了聲謝,走了進去。

她對這裏熟門熟路,進大門後,沒走正堂,取側旁的一條便道,通過前庭,很快到了位於後頭東壁的庖廚。

灶屋墻上的窗裏透出一片昏黃的燈火之色,裏面人影走動,門半開著,飄出一股食物的香氣。

這是西去玉門路上最大的一個驛了。再過去,沿途雖還有幾個驛點,但都很小,吃食種類也單調,遠沒這裏齊備。所以西去的使團一般都會選在此地補充接下來路上所需的盡量多的幹糧。

要給幾十個人準備至少幾天的幹糧,庖廚裏人手也不多,忙碌程度可想而知。

菩珠走到灶屋門口,掌廚事的張媼和另個婦人挽著衣袖正在大灶前低頭忙著炊餅,卻不見阿菊,墻角那只大水缸前的地上有水漬,一旁的水桶和扁擔不見,知她應是去挑水了。

驛裏原本有口水井,說是久久沒有雨水,井水幹枯,後來再滿起來,水卻混了,待它自清之前只能洗用,庖廚用水從打在鎮中的另口公井裏取。鎮子雖小,但從驛舍過去也有一裏的路。

阿菊天啞,又任勞任怨,這種事,自然就派她了。

菩珠沒驚動裏頭的人,回身出驛舍後門,和跟著她的土狗正要往公井去,擡頭看見對面來了一個挑著擔子的瘦小身影,腰背被肩上那一副滿水的水桶壓得微微佝僂,正低著頭,往這邊疾步而來。

“阿姆!”

菩珠叫了一聲,快步奔了上去,到近前,發現這麽冷的天,她的額頭卻沁出了汗,只怕來回都不知已經挑了多少擔了,腦海裏忽然浮現出前世的事。一想到再不久,她竟會那般離自己而去,忍不住眼眶一熱。

她自知無論如何也是挑不起這兩只加起來足有七八十斤的擔子,強試若翻了水桶反幫倒忙,說:“阿姆,你先休息喘口氣,我幫你一只一只擡進去吧。”

阿菊停步放下水擔,隨即搖頭,指了指她的額。

菩珠從小跟著她長大,不用言語,有時甚至不用任何動作,只消她的一個眼神,便能懂她意思。

她說自己才生過病,不許她做事。

幸好天黑。菩珠吸了吸鼻,逼退眼中熱意。

“阿姆,我真的已經好了……”

才辯了一句,阿菊已是虎下臉,狀怒地盯著她。

半個月前自己發燒昏睡不醒,她晝夜不眠,抱著自己默默流淚。好了後,只要自己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就不讓自己再幹半點活了。

菩珠不再違逆她的意思,乖乖撒了手。

阿菊臉色稍緩,又看了一眼楊家的方向。

菩珠立刻就明白了。

她在問自己,怎的來了這裏,忙指著套在身上的她的外衣,臉上露出甜甜笑容,討好地湊上去說:“阿姆,我睡飽醒來,反正也睡不著了,就幫你把衣服送來。阿姆以後你自己穿,不要留給我。我一點兒都不冷!”

仿佛為了證明她真的不冷,她立刻挺起胸脯,要脫下衣服給自己穿。

阿菊凝望著面前的小女君。

邊陲苦寒,風沙如刀,但是她的小女君,當年那個隔著厚厚冬裘不小心摔倒磕一下膝都能把眼哭得紅通通的小女君,卻如同巖礫縫隙間那向著陽光雨露頑強生長的青青小草,終於長大了。竹枝般柔弱卻亭亭的身條子,人雖還未完全長開,卻已是明眸皓齒,面若芙蓉,笑語之時,唇畔的一雙圓圓梨渦便若隱若現。此刻她那身子套在自己那件於她而言過於肥大的厚襖裏,瞧著倒像只被困在蛹中的蠶寶,奮力露著一張眼睛睜得圓溜溜的小臉,模樣真是又滑稽,又可愛。

這就是她的小千金啊,又聰明,又美,又善解人意,對她從無半分輕視,對待如同家人。

想自己從前不過是個饑荒年裏被夫家賣出去的可憐之人,卑賤如泥,價不若豬彘,幸遇夫人,這才得以活得有了個人樣。這輩子,哪怕自己再苦再累做牛做馬,也都是甘之如飴。

只要小女君一切安好,便是她余生的最大福運。

阿菊再也沒法虎住臉了,按住她正脫衣給自己的手,含笑搖頭,比了個自己不冷的動作,隨即催她進去。

菩珠知道爭不過她,還是聽話最好,這樣她才放心,只得遵了。

阿菊很快也挑著水擔跟了進來,將水傾入水缸,缸子終於挑滿。

菩珠叫了聲張媼,張媼扭頭見她來了,覷了一眼,隨口道:“小女君真是越長越水靈了!”

阿菊擦了把額頭的汗,臉上露出笑容,示意菩珠坐到灶膛前取暖,不待吩咐,自己立刻又去搬院子裏劈好的柴火。

菩珠乖乖去當燒火丫頭。

“去年楊家剛搬來這裏不久,我就聽人說,搬來的那日,鎮上十幾個還沒娶親的小兒郎個個爭著上門幫忙。我還尋思,這幫子兒郎,田不屯,活不幹,也不說娶妻生子,整日東遊西蕩,自詡輕俠好漢,專做那騎馬打仗殺狄人,賞金封侯做大夫的白日好夢,何曾如此與人為善?再一問,道是那家有個年方及笄的女兒。過兩日我瞧見了,果然生得好。這地何曾有如此的女娃,難怪那些小兒郎們管不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