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師兄的經歷(第2/5頁)

因而他也一直明白,魔族——以及所有和魔族有聯系的事物,都應該毫不留情地斬殺。

於是……當他被掌門召喚去九分堂,了解自己身上的“怪病”實際是血脈中帶來的魔氣在作祟時,當他明白自己原來是魔族皇室的血脈時……

那是他第一次感到世界的崩塌。

但掌門仍然帶著笑,輕松又親切,說:“出身並不代表一切,血脈也說明不了什麽。枕流,你是我一手教出來的,從來都是北鬥的驕傲。”

“魔族又如何?你仍然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北鬥修士。”

他心中的感激和感動無以言表。

帶著這樣的心情,當他聽見了掌門接下來的計劃時……他不過猶豫了片刻,便一口答應下來。

掌門的計劃是,在十萬大山的封印徹底崩潰之前,讓他找機會“叛出”北鬥仙宗,前往魔族的領域,登上少魔君的位置。

這樣一來,當魔族徹底脫困、仙魔之戰爆發後,他就能作為仙道盟的間諜,在魔族後方與北鬥裏應外合,最終覆滅魔族。

魔族必須毀滅——這一點毫無疑問。

封印注定崩潰,這也是人盡皆知的事實。

消滅魔族就是為了蒼生存活,是任何一個志在大道的人都應當盡力去完成的事。

當時,他甚至有些滿意自己的血統了。如果沒有這份血統,誰來扮演他的角色?沒有了間諜的存在,仙道盟一方必將損失大量的人才,凡世也會生靈塗炭。

越是驕傲又心存大志的人,越容易被“這個任務只有我能完成”的信念所蠱惑。

衛枕流接受了這個任務,帶著滿懷的少年意氣和——後來看來很天真幼稚的——英雄情結。

第一個意外發生在他“叛出”的那一天。

原本說好只是裝模作樣打傷幾個弟子,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就真的殺死了十幾個同門。

偏偏又在那個時候,他的魔氣發作,苦苦支撐之下,他在眾目睽睽中化身為銀發紅眸的魔族。

只在一夜之間,他就成了仙道盟群情激奮要討伐的對象。

天下之敵。

人盡可誅。

他惶恐而愧疚,以為是自己失手,只能一言不發地離開辰極島,禦劍飛向西方的十萬大山。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這個計劃的煎熬和殘酷。他隱隱約約意識到:那些被他殺死的弟子果真是因為他“失手”才死去的嗎?他當時感覺到了一絲古怪,莫非是……

他不敢細想。

也不能細想。

計劃已經啟動,他只能往前走。如果想回頭,那麽就是前功盡棄,就讓所有的鮮血都白白流走。

不能回頭,也回不來頭。

他只能披著長長的銀發,踏入魔域,登上山巔,向那位魔君屈膝奉上忠誠,再回身看見山下億萬魔族跪拜誠服。

魔君抓來了上百名修士,其中不乏他眼熟的道友。有劍宗的弟子,他們曾切磋劍術;有雲遊時結交的友人,他們曾一同在夜空下面對篝火飲酒。

“殺了他們。”魔君說,“用魔族的方式。”

魔族的方式是吞噬血肉、吞噬靈力,將一切化為虛無,填補自己以惡念鑄造的身軀。

人死之後有魂靈,修士死後會有靈力散逸天地。但一旦被魔族吞噬,就什麽都沒有。

他站在魔域最高的山巔,四周是永遠不化的積雪,背後有高高的魔君的王座,前方是滿面憤怒、唾罵他的同道。

他看著他們憤怒至極、慷慨激昂的面容,看見了憤怒和失望,還有隱藏起來的對死亡的恐懼。

直到很久以後他都能想起當時的心情,那是很簡單的一句話就能概括出來的。他當時想:誰不怕死呢?

然後,按照魔君的要求,他吞噬了曾經的道友,也殺死了曾經的衛枕流。

從那一天開始,他就是少魔君,也只能是少魔君。他終於明白了掌門的未盡之言:當他踏上這條路開始,他就注定只能走向死亡,而且是沉默的死亡。

可是……誰不怕死?

他也怕啊。

就算是神遊境,就算是後來成了歸真境乃至玄德境,他也仍舊發自內心地敬畏死亡。

然而……

但凡一個人受過教育、懂得禮義廉恥,他就會為自己戴上道德的枷鎖。他會去追求高於人性的目標,去忍受與本能相違背的煎熬,並從這種艱辛的忍耐中獲得道義上的滿足感,用“正確”來彌補靈魂的痛苦,用“大義”來代替個人的快樂。

一開始他肩上扛著少年想象的“蒼生大義”,後來那份想象中的責任變成了切切實實的十幾條同門性命,再後來死在他手上的人越來越多直到不計其數,有修仙者、有魔族,甚至還有凡人。

他再也回不去仙道正途,再也當不回曾經的劍修。

他只能站在永夜的魔域中,在萬年積雪的山頂擡頭仰望,漫無邊際地想天光何時降臨,亦或永不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