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你要背棄天嗎?”

[乖徒兒:師父,今天我不回來吃晚飯了。]

午後來了些雲,將陽光遮沒了。

老馮站在田邊,一手拄著鋤頭,一手端著通訊玉簡,看著徒弟傳回來的訊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半晌,他磨了磨牙。

白胡子的真君抱著一堆蔬菜走過來,試圖伸著脖子看看玉簡上的信息,被老馮躲開了。

真君立刻沉下臉,強調:“我是真君。”

老馮揣回玉簡,嚴肅道:“不,你是歐陽鋒。”

真君:……

白胡子老人嘗試悄悄捏一個法訣,比如偷偷把玉簡搶過來……

老馮警惕地退後一步,滿臉皺紋緊張成了曬好的老橘皮:“真君,請您老人家自重。”

鴨子和狗都玩累了,趴在一邊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再顧自嘀咕一些只有動物才能聽懂的交流。

老馮拄著鋤頭,看了一眼主峰高處。壁立千仞、濃霧重雲,九分堂和勝寒府都不見蹤影。他嘆了口氣,覺得有些欣慰,卻又挺惆悵,很想把衛枕流那小子打一頓。

真君挑了一根脆嫩的小黃瓜,慢悠悠地開始啃,邊啃邊說:“凡世成親要三媒六聘,不獨為了禮節莊重,也能讓親眷緩解憂愁不舍之情。”

老馮沒吭聲。雖然對方是真君,但他還是覺得有點不自在,最後只能自嘲地笑笑,搖頭嘆道:“真是老了。本以為早已斬斷塵緣,沒想到到了這把年紀,還會為一點小事而唏噓。”

“修士不類凡人,沒有嫁娶一說,阿昭又不會拋下你。”真君安慰道。

“修士求道,不就為個自由灑脫,她高興不就好?也沒什麽拋下不拋下的。”老馮更不自在了,嘟噥道。

說是這麽說,但在老馮看來,衛枕流那小子根本是仗著點凡塵交情,和一點差不多的姿色、天賦,就輕易拐走了他的乖徒兒。那小子除了多多送點身外之物,還為追求乖徒兒而做了什麽嗎?

不管衛枕流有沒有,在老馮心裏,那都還遠遠不夠追走他的乖徒兒。

老馮思來想去,怎麽都不稱意。但他嘴上還是說:“唉,阿昭樂意就好。我這麽個樣子……可已經麻煩了阿昭太多。沒點師父的樣子,總不能再作凡人的忸怩情態,任意幹涉她的選擇。”

白胡子真君笑呵呵的,捋著胡子:“人之常情,有什麽凡人、修士的區別?自然悲喜,坦然視之;避而不談,反生魔障。馮道友,你在這裏耕種三十年,連這一點都還沒悟透嗎?”

馮真人一怔。

好似一點明光照入黑雲,點亮了什麽關鍵的東西。他嘗試去思索,卻只覺那點亮光恍如蒼茫大海中的細小遊魚,滑來滑去,都只見其影而不得其貌。

修士,凡人,情感自然而無區別……

他想著想著,神色漸漸沉凝下去。

馮真人竟然就那麽拄著鋤頭、立在田邊,神遊天外而入定了。

“嘎?”

“歐嗚?”

達達和減減察覺不對,剛想跑過去,卻被白胡子真君的廣袖兜了起來。

“這是頓悟。若能悟透,就是道心大成。你們兩個小東西,就莫去打擾馮道友了。”

真君一手抱著兩只毛茸茸,一手摟著大堆蔬菜,大步走入微夢洞府,蒼老卻紅潤的面容還是那麽笑呵呵的。

天空中,濃雲隨長風而去。暖陽冒頭,光耀辰極。

頭發花白、身體佝僂的老人靜靜地站在田邊。

隱約地,有淡紫的煙氣在他發灰的眼瞳中閃爍。

……

馮延康一入定,就一直站到了晚上。

直到疏星淡月懶懶妝點天空,他仍舊沉浸在那一絲玄妙的感悟當中。

是夜。

真君搬了把搖搖椅,坐在小院門口,悠閑地看著天空。他有一雙灰色的眼睛,清澈深邃,如拋卻一切無用顏色的星雲。

鴨子趴在他懷裏,睡得口水滴答;大狗臥在他腳邊,也吹起了一個鼻涕泡。

當微風經過、鶴氅抖動時,微夢洞府裏外的一切都寧靜如常。鴨子沒有醒來,狗也沒有擡頭,外面入定的老人也依舊在以神思溝通天地,未曾注意四周。

只有真君注意到了。

但就算注意到了,他也依舊沒有動作。

“老怪物。”

夜色之中,走出一名俊美的青年。他長發隨意披散,身穿霧灰道袍,罩一件華麗鶴氅,赤足踏在冬日的石板上,肌膚溫潤生光。

掌門素來是笑著的,帶點懶洋洋的戲謔,又帶點神秘和意味深長。

但此時,他站在真君身邊,一雙淡青色的、落滿星軌運轉的眼眸中……殊無笑意。

北鬥的掌門站在北鬥的真君身邊,一起擡頭看向了星空。今夜不算晴朗,連北鬥也顯得暗淡;更多星辰的細節被遮掩去,就像被迷霧籠罩的命運。

真君悠悠問:“你是誰?”

掌門和氣地回答:“我是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