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梁遇發狠盯了她半天,那種專注的,壓抑卻狂喜的隱忍,叫月徊的心狠狠哆嗦了一下子。

“是不是真的?”他低低問。

月徊不大好意思,“是不是真的我說不上來,請太醫瞧過了才能知道。”

於是梁遇親自去請了胡院使進偏殿診脈,胡院使歪脖兒確認了再三,笑著拱起手道:“恭喜娘娘,您遇喜啦。照著脈象瞧,足有三個月了,娘娘這程子千萬要仔細些,雖坐穩了胎,但根基尚不牢靠,東邊暖閣裏少去為宜。臣這就給娘娘開安胎的藥,不宜多吃,兩副足以。娘娘氣血健旺,略調理調理,平時仔細飲食,就沒有什麽可擔憂的了。”

月徊這刻的心境真是難以言表,雖說早就有這預感,但正經懷上了,卻又是另一種喜憂參半的感覺。

這孩子來得是時候,又不是時候,他們有程子沒用藥了,倘或一直沒動靜,哥哥怕是要懷疑自己的能耐了。若說是時候,皇帝又健在,將來要是顯了懷,能夠瞞下卻沒法子欺上,這事兒鬧起來就是潑天大禍。

月徊瞧了梁遇一眼,不知他打算怎麽周全。梁遇在官場上混跡多年,早練就了和稀泥的高超手段,斟酌了下對胡院使道:“胡大人只管開方子,不過這件事暫且不宜聲張。皇上目下一病不起,皇貴妃娘娘才晉封一個月,太子殿下不是娘娘親生的,這點院使大人知道。就算為著太子殿下吧,娘娘遇喜的消息,還是等皇上病勢略穩些了,再由咱家親自回稟皇上。”

胡院使不過是個小小的太醫,他不懂風雲變幻的朝中局勢,只知道司禮監已經處置了羊房夾道所有的知情者,唯獨他這個每日為太子生母請脈的人還留著一條性命,繼續在太醫院供職。在他看來這是梁掌印的恩典,自己更是殺雞儆猴中的那只猴兒,當時刻惕惕然。如今自己能做的,無非掌印說什麽就是什麽。自己只要請好了脈,開好了藥,其他的事兒一概不知一概不問,就是他的本分了。

胡院使諾諾道是,“廠公說的有理,皇上病勢沉重,最忌大悲大喜。娘娘的好信兒,留待皇上病情緩和些再說不遲。”

梁遇稱意了,“你去吧,這兩日辛苦些,咱家看主子夜裏不安穩得很,還需你們太醫院的人時時看守才好。”

胡院使應個是,躬身退出了配殿。

殿裏只余梁遇和月徊兩個,梁遇深吸一口氣,哆嗦著向她拱起了手,“恭喜……恭喜娘娘。”

這是受了多大的刺激啊,好像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月徊失笑,“廠臣難道不高興麽?”

他是太高興了,高興得想哭,高興得不知應當如何是好。

當初入宮,雖然僥幸留了個全乎身子,卻知道這輩子必然是個斷子絕孫的命了。他不可能留下這麽大的把柄,等著讓人去抓。那些恨他入骨的仇家們,就算無風還要起三尺浪,真要是有了孩子,哪怕是追到天邊去,他們也會把人挖出來的。

他是打定了主意孑然一身,可是沒想到老天賞了他一個月徊。如今兜兜轉轉,又診出了有孕,縱是將來孩子不能正大光明管他叫爹,看在眼裏養在跟前,也是這輩子圓滿的佐證。

其實從剛才胡院使說月徊遇喜起,他就止也止不住地打顫,為了能說出一句囫圇話來,他必須使勁握住拳,才勉強遏制住狂奔的內心。

他想仰天大笑,想高呼一聲“我梁遇也有今日”!他的身體如同某種容器,無邊的喜悅裝滿他,就要漫溢出來。可他不能在這時候肆意,他只有竭盡全力克制,克制地微笑,克制地輕聲細語,在月徊問他高不高興的時候,攤開掌心讓她看。

月徊一看就明白了,他掌心的甲印掐得那麽深,深得幾乎要割破皮肉,可見他花了多大的力氣忍耐。

她倒有些心疼,“我的寶寶真好福氣,他一來,舅舅高興成這樣兒!”

她老愛逗他,他也常被她調侃得尷尬,然而這份喜歡沉甸甸壓在心頭,沖不散。這裏人多眼雜,他不能抱她在懷裏好生慶賀,只得壓聲叮囑她:“這會兒更要仔細自己的身子,千萬不能再往禦前去了。”

月徊頷首,可又為難,“我不得做給別人看看嘛,沒的叫人說這皇貴妃白當了。”

梁遇蹙眉道:“你上頭又沒有婆婆盯著,要做給誰看?做給那些宮人太監們看?你只管好好調理,禦前人手夠使了,你有太子要照顧,誰也不敢來挑你的眼。”

不上皇帝病榻前當然可以,怕只怕皇帝萬一邁過了坎兒,這孩子怎麽才能瞞天過海?上回珍熹已然讓他受夠了打擊,要是自己再如法炮制一回,那他用不著病死,氣也氣得升天了。

梁遇瞧出她的憂懼來,溫聲寬慰她,“到時候自然有法子糊弄過去,你不必擔心。況且……”他回身看向東暖閣方向,落寞道,“這回怕是真不成了,人都說年關難過,倘或熬不過,也是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