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第2/3頁)

這回卻不同,他才進欞星門,就見一個人影挑著燈籠站在夾道裏。她穿素色的褙子,冬日裏看上去清冷伶仃,見這頭有人過來了,忙緊著迎上前幾步。

梁遇擺了擺手,曾鯨會意,躬身停住了步子。

他慢慢走向月徊,笑著說:“正下雨呢,怎麽站在外頭?”

月徊憂心忡忡,“宮裏的事兒我都聽說了,下半晌去找小四,東廠和新鮮胡同都沒找見他的人影兒,不知道他上哪裏去了……哥哥,”她拽著他的袖子問,“是你安排他避風頭去了,是麽?”

梁遇沒言聲兒,牽著她的手往後面小院兒裏去,待進門坐定了才道:“皇上這回惱火,恨不得把他挫骨揚灰,我找人替了他,糊弄得過一時,卻沒法子讓皇上既往不咎。為這個,皇上只怕要和我生嫌隙了,我只想讓你知道,哥哥已經盡我所能保全他,但若是皇上耿耿於懷,咱們也只能撒手。”

月徊聽了,無奈地點頭,“我知道,論理說已經仁至義盡了,皇上那頭要是不罷休,咱們也是胳膊擰不過大腿。”頓了頓道,“我聽說處死貴妃後,皇上自己也倒下了?如今怎麽樣了?”

梁遇道:“差點兒就出事了,好在太醫們想盡法子救回來,只是我瞧著不好,司禮監也得暗暗準備起來,不知道什麽時候事兒就出來了。”

月徊一時惘惘的,“他上年出宮找我玩兒那會子,多年輕健朗,怎麽眼看就不成了呢。人活著真是一場空,今兒不知道明兒,有時候想想富貴榮華捏在手裏,又有什麽意思……”待發了會兒愣又問,“那他後來和你提起怎麽處置小四了麽?”

梁遇有些難以開口,沉吟了下才道:“皇上的意思,要讓小四進宮當穢差,以贖他的罪過。”

這下子月徊更是欲哭無淚了,“皇上多恨他啊,非得閹了他才痛快。可這麽大的年紀凈身,鬧得不好就是個死,還不如一刀砍了他,也別叫他缺了一塊兒,下去連祖宗都不認他。”

這也是實話,既然犯了這麽大的罪過奉旨凈身,能不能從那張春凳上下來,真不好說。梁遇擡眼看她,“倘或真走到了這一步,我再想轍保他的性命。不過,我眼下擔心的不是他,反倒是你。”

月徊啊了聲,“擔心我?”

“皇上大有要見你的意思,那句原話叫我心驚膽戰……他說‘朕不捂她的嘴,月徊大可暢所欲言’。他等著你向他求情,你知道裏頭的深淺麽?”

燈影下的兩張臉面面相覷,月徊見他頗有深意地盯著自己,立時就明白過來了。

這一切的一切,仿佛是個首尾相連的怪圈,一圈套著一圈,你算計我,我也在算計你。月徊以前覺得皇帝純質,其實不然,他的深邃、他的心機,不比梁遇差多少。本來就是啊,一個泥裏水裏摸爬滾打掙上高位的人,哪裏會像表面看起來那麽簡單。

溫爐裏的炭火明滅,偶爾發出嗶啵的聲響,月徊沒有應他的話,回身蹲在炭盆前,拿通條慢慢地掏那炭火,從裏頭勾出幾個芋頭來。

“你還沒吃飯吧?我焐了芋頭,咱們夥著吃。”她邊說邊把芋頭鉤進鐵盤兒裏,擱在桌上的時候,芋頭外皮上附著的火星子悄悄一閃,瞬間寂滅。

梁遇看著那幾個芋頭,心不在焉。月徊便上手剝了皮,燙得齜牙咧嘴還笑著,“別瞧它賣相不好,火裏烤出來的才香呢。往年我和小四窮,半夜上人家地裏偷芋頭,偷回來存到冬天就這麽吃,別提多解饞。”

說著說著,又說到小四,終歸年少的時光都和他有關,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

梁遇接過來咬了一口,芋頭燙牙,他便含在嘴裏,努著嘴呼呼地灌了好幾口寒氣來弄涼它。月徊看著他發笑,瞧慣了他一本正經的樣子,過起日子來倒挺有煙火氣兒。

她低頭給自己也剝了一個,捧在手裏慢慢咬著,邊嚼邊道:“皇上這是想見我了,也想聽我求情,我明兒還是得進宮一趟。你放心,我自己會看著辦的,有些事兒也不是躲著就能成事,老話兒怎麽說來著,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她垂著眼慢條斯理說,那眼睫濃密像小扇子似的蓋住她的心事,梁遇忽然覺得害怕,“月徊……”

她嗯了聲,“別擔心,就算皇上讓我填貴妃的缺,我也和你走影兒。”

明明愁雲慘霧,結果竟被她一句話弄得氣氛全無。

梁遇嘆了口氣,“你就是沒正形兒。”

月徊捧著芋頭嗟嘆:“我要是有正形兒,你也不會看上我。細想想,皇上也蠻可憐,兩任貴妃都不愛他……不過我比宇文貴妃強點兒,我著實喜歡過他一陣子。”

梁遇吃味兒,扔了芋頭過來啃她,“別胡說,我不打算讓你進宮,我要留著你,給我生兒育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