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索嬤嬤央求了她再三,“主子,您不能……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宮裏處處都有眼睛,又在司禮監眼皮子底下,萬一鬧出來,不單是您自己,還得連累王府,您千萬要三思!”

跟來的人其實也行監督之職,索嬤嬤先是南苑人,後才是她的乳娘。

貴妃看看她,她都快哭了,貴妃失笑,“嬤嬤,你怎麽怕成這樣?”

怎麽能不怕,索嬤嬤暗暗想,遇喜前的一切沒有憑證,過去就過去了;遇喜之後要是有個差池,那毀起來可徹徹底底。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以不變應萬變,安安生生把孩子生下來。只要孩子落地,她的地位就徹底穩固了,旁的都是後話,大可以後再說。

可惜她終究年輕,性子又驕縱,難免想一出是一出。加上眼下皇帝冷落她,她心裏越沒底,就越是思念那個心上人。

齊大非偶,年輕時候不在乎,待得牽扯深了,才知道一個無權無勢的男人庇護不了她半分。傅西洲不是梁遇,倘或他有梁遇那樣本事,憑她怎麽去鬧,身邊的人都不必憂心。既然挑中的那個人除了少年俠氣什麽都沒有,那麽得了一個孩子,就不能再有其他奢望了。

“主子,咱們回去吧。”索嬤嬤道,“外頭起風了,沒的受寒。”

貴妃卻不挪步,視線向東挪,挪向司禮監方向,“那個梁月徊,如今當真不在宮裏了麽?”

這紫禁城太大了,只要不想遇上一個人,這輩子都可以遇不上。索嬤嬤垂手道:“主子,千萬不要自尋煩惱。”

貴妃沒轍,腳下慢慢蹉著步子,邊走邊道:“過不了幾日就是冬至了,冬至皇上要往圜丘祭天地……”

天兒一日涼似一日,早晨起了厚厚的霧,皇帝遇了涼風就犯老毛病,身上燒起來,又咳又喘,臥在床上直倒氣兒。

人在生病的時候,尤其懷念以前的日子,也想念以前的人。月徊如今在羊房夾道照顧大皇子,這天一早就見畢雲從夾道那頭過來,遠遠兒喊了她一聲,含笑上前道:“長遠不見啦,姑娘這程子好?”

月徊還是見人就笑的模樣,揣著手說:“托福,我好得很呐。您今兒怎麽有空上這兒來瞧我呀?”

畢雲道:“我是奉了主子的令,請姑娘過乾清宮敘敘話。主子每到天涼就犯症候,才剛吃了藥,想起姑娘來了。”

月徊念舊,聽說皇帝違和,就覺得是該過去瞧瞧。

於是讓畢雲等一等,進圍房吩咐奶嬤兒好好看顧大皇子,自己換了身衣裳重整儀容,這才跟著畢雲往乾清宮去。

從羊房夾道到這皇城中樞,得走好長的道兒,放眼遠望,天也灰地也灰,不知怎麽,總有股子愁雲慘霧的意思。

月徊問畢雲:“太醫瞧過了?還開以前的方子?”

畢雲噯了聲,“就算換方子,也是稍許幾味藥,到底都求穩妥,誰也不敢拿龍體涉險。”

是啊,皇帝有個好歹,可是誅連九族的大罪。月徊早前為他不平,想著是不是能從民間找大夫進來瞧病,無奈連他自己也不願意嘗試,這分好心也只能作罷。後來她和哥哥南下,途中聽說他咳血,他還沒及弱冠,咳血不是好事兒,大家嘴上不說,心裏也擔憂。加上大婚後六宮充盈,皇帝年少氣盛不節制,身子骨也就一裏一裏虧下來了。

可這事兒沒法勸,就連哥哥也不能因這個讓他保重龍體,月徊就更不合適了。因此進了東暖閣也得繞開了說,在宮裏時候一長,那份熱血慢慢消退了,她驚訝地發現,原來自己也像那些太醫似的,一切只求穩妥。細想起來皇帝真是孤家寡人,身邊親近的人,最終都會漸行漸遠,明哲保身。

不過這暖閣裏頭香熏得過濃,實在有些嗆人,這個她還是可以照應的。邁進門檻後,頭一件事就是把南窗推開一道縫,再上皇帝龍床上放下半幅帳幔,輕聲喚他:“皇上,奴婢來了。”

皇帝合眼打盹兒,聽見她的聲音才睜開眼,抿唇笑了笑,“你來了?”

他咳得嗓子發啞,因發著熱的緣故,臉上潮紅不退,但眼睛明亮。

月徊見一旁矮幾上的食盒裏放著燉盅,便道:“您還沒進膳?餓著肚子可不成,我喂您吧。”

她要去取燉盅,皇帝卻說不必,一面含笑說:“你下去,別離朕這麽近,沒的過了病氣。”

他這麽一說,月徊心頭頓時酸楚。他是什麽人呢,九五之尊,人間帝王,別說跟前的人過了病氣,就算立時要你死,都不帶含糊的。可他卻怕自己禍害了她,那麽小心翼翼,這話換了平常人說,倒也沒什麽稀奇,可換成他說,就沒來由地叫人難受起來。

月徊說沒事兒,“我就在跟前陪您說話。”

皇帝微微別開了臉,仿佛是怕自己呼出的氣會牽連到她,“還是走遠些吧,回頭還要照應殿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