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皇帝和以往那些順利繼位的皇子不一樣,在他克承大統之前,曾經經歷過很長一段不受待見的年月。

別人都有娘,他沒有。歲末大宴上,有子的嬪妃們想盡辦法讓自己的兒子露臉,只有他,孤零零一個人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裏,眼巴巴看著先帝稱贊他的那些兄弟們。

他曾經對梁遇說:“大伴,我最討厭過年。帝王家不講究親情,為什麽他們還要聚在一起,裝得很高興的樣子?”

那時候他才六七歲光景,年少聰慧,能夠很敏銳地感覺出別人對他的喜惡。

梁遇牽著他的手,慢慢走在幽深的夾道裏,告訴他:“帝王家維持表面和睦的法寶,就是裝。裝得久了,別人就會信以為真。”

大鄴素有皇子封王的習慣,他的楚王封得坎坷,先帝幾乎已經把他給忘了。還是梁遇想盡辦法探出了先帝的行程,安排他和先帝說上了兩句話。事後他抱著梁遇大哭,“世上只有大伴想著我,將來我一定不會忘了大伴。”

多少的籌謀算計、步步為營,才有了今天的成就。皇帝在政務方面確實尚不能獨當一面,但江山來之不易,這點他不會忘記。

梁遇曾和他提過削藩的事兒,當時他即位不久,多有顧慮,並未明確應允,但這件事未必不在他心上。人性從來不是非黑即白的,他對貴妃的喜歡是真的,想利用貴妃打壓南苑,也是真的。

不要小看一個從塵埃裏爬上來的皇帝,身上那份忍辱負重的韌性。讓梁遇忌憚的也正是隱而不發背後,隱藏的機鋒和君心難測。

月徊著急的是小四的生死,要是他真有個好歹,那她就得後悔一輩子。

“早知如此,當初不給他找差事倒好了。”她哭喪著臉說,“沒想到安排進東廠,和那個奸妃扯上了關系。我真不明白,她不是宇文家的人嗎,宇文家在京城有的是門道,為什麽偏欺負小四?我恨不得這就進京,把那個什麽狗腳貴妃胖揍一頓,她是青樓粉頭兒嗎,還給爺們兒下藥?宣揚出去,臊也臊得死她!”

月徊義憤填膺,把地上椰子踢得骨碌碌亂轉。梁遇只得命小太監進來收拾,一面好言安撫她,“這一切暫且是我的推測,你也不必太過當真。船到橋頭自然直,等回了京,再看看有什麽法子轉圜吧。”

月徊興致低迷,想了想問:“貴妃進宮後不是受皇上獨寵嗎,怎麽還要去借小四的……”她尷尬地說,“小四才十六歲,那麽點兒孩子,毛還沒長全呢。”聽得梁遇大搖其頭。

“誰說十六歲不成?”她有時候就是個二愣子,自己也有了男人,但好像對其中學問還是一知半解。

月徊遲疑了下,“就算成,怎麽知道生出來的一定是男孩兒?”

他嘆了口氣,拉她坐下,“你也知道南苑王在京城手眼通天,司禮監管束宮人再嚴,也有疏於防範的時候。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只要銀子使到家,還怕生的不是兒子?”

月徊突然蹦出個黑心肝的想法來,湊在他耳邊壓聲說:“咱們要是生一個,貴妃換男孩兒的時候換進宮去,沒準兒將來還能撈個皇帝當當。”說完又呀地一聲捂住了嘴,“我這心思又齷齪了。”

梁遇失笑,“沒什麽,誰還沒點兒私心呢。只可惜時機湊不上,就算湊上了,貴妃的兒子也當不成皇帝。”

月徊問:“為什麽?皇後要是無所出,可就數貴妃位分最高了。”

“你忘了,皇上還有一位大皇子。”他笑了笑,捋捋她的頭發道,“你好好帶大他,將來養兒子當了皇帝,一樣孝敬你。”

月徊聽了悵然一嘆,朝外頭瞥了眼,見艙房外沒人,伸手在他屁股上摸了一把,“哥哥……”

可話還沒說完,秦九安就冒冒失失闖進來,月徊那手沒來得及收回,被他撞了個正著。

在秦九安眼裏,掌印大人的一世英名算是毀得差不多了,梁遇卻神色如常,淡然掃了他一眼,“京裏又有奏報?”

秦九安簡直佩服他那份巋然不動的氣度,忙正了臉色道是,“這兩日承乾宮傳召太醫,傳召得頻繁。據胡院使說,貴妃上月葵水未至,脈象上尚看不出端倪來,但大有遇喜的可能。”

梁遇看了月徊一眼,樹欲靜而風不止,他暫且不能確定皇帝對貴妃和小四的私情知不知情,但貴妃既然有孕,於自己這頭來說,就有了五成打壓南苑王府的把握。

他擺了擺手,讓秦九安退下,踅身坐回圈椅裏,一手慢慢摩挲著鼻梁,轉頭看向外面無邊水色。

月徊最怕他這樣心思深沉的模樣,微微眯著眼,眼睫交錯難以窺破,不知他在盤算什麽,是不是和小四有關。

她挨過去一些,蹲在他腿旁小聲說:“哥哥,你幫我個忙,替我保住小四成嗎?那孩子是我一手帶大的,早前我們那麽苦,我夜裏冷,他整夜把我的腳抱在懷裏捂著……我不能眼看著他出事兒,我是他姐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