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這是敘州的規矩嗎?”月徊結結巴巴說,“哥哥能……能這麽……對妹妹?”

可是梁遇沒回答,那雙手從她臉頰上移開,似乎也驚惶於自己的所作所為,撐著身子退後了些,然後握起拳,郁塞地撐在了地板上。

船身還在猛烈搖晃,艙裏的風燈掛在銅鈕上,左右也不住搖擺,發出咯吱的聲響。

忽然燈從掛鉤上落下來,因下半截裝滿了煤油,一旦和明火接觸,後果不堪設想。梁遇本能地去接,只是這一舉動牽扯背後的傷,疼得他幾乎落下淚來。緩了很久才慢慢緩過來,然後最後低頭吹滅燈火,隨手把燈擱在了一旁。

艙房裏暗下來,這種時候唯有昏暗能掩蓋羞恥。背上奇痛,又有淋漓的血流下來,背上復濕了一層,但比之疼痛,更令他煎熬的是剛才的一時沖動。不敢回想,回想已然無地自容,他究竟做了什麽,明明已經忍耐了那麽久,為什麽到這刻又前功盡棄了。

其實他心底裏,對月徊的渴望從來不死,南下途中發生些什麽,也是他暗暗期待的。這次剿滅亂黨不過是種手段,一則讓皇帝有限地自由幾日,二則替司禮監立功立威,三則就是為離開那座城――只要從裏頭出來,他就不是梁日裴,她也不是梁月徊了。

他總在期待,在他徹底掌握住大鄴王朝的實權後,能讓自己的人生也有個圓滿,這圓滿不能靠別人,只有靠月徊。然而他又煎熬,日夜經受良心的譴責,他怎麽能對那個自小依賴他的孩子生出非分之想。就算他們不是親兄妹,彼此間的情義也和親兄妹無異,將來逢年過節爹娘靈位前叩拜,他怎麽面對二老?

可他管不住自己,他是個私欲太盛的人,煉心曾說他凡心大熾,給了他一串菩提。這些年他佛也念了,經書也抄了,連菩提都盤出了包漿,本以為控制住了心性,卻沒想到,他的凡心大劫應在了這裏。

剛才那吻,心裏雖後悔也羞慚,但在蒙蒙的,她看不見的光線裏,卻仍像嘗到了鮮血滋味的獸,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舔唇。

月徊已經傻了,她被顛到墻根兒,就呆呆坐在那裏發怔。他想說些什麽,千言萬語難以啟齒,傷口的痛也讓他暈眩,便順勢靠向另一邊,虛弱地閉上了眼。

狂浪滔天,福船被頂在浪尖上幾經沉浮,錨繩繃斷了近一半。但運氣還不錯,當風暴消退時,左右兩舷還被緊緊固定住,讓這船不至被浪卷走。不過隨行的哨船和鷹船被拍爛了兩艘,十二團營也損失了十幾人,眼下入了夜,不好打撈,只有等到天亮再說了。

海上的天氣就是如此詭異,前一刻還狂風暴雨,後一刻便烏雲散盡,一輪滿月掛在了天幕上。

月徊從艙裏探出腦袋來,他們所乘的福船船樓坍塌了一半,每個人都劫後余生,大有慶幸之感。可她這會兒來不及高興,雖然梁遇的荒唐舉動讓她又氣又怕,但他現在的情況不大好,無論如何先救人要緊。

“楊少監,秦少監……”她邊喊邊抹淚,“督主受傷了,快救救他。”

剛從廢墟下爬出來的秦九安和楊愚魯慌了神,忙跑進艙房看,見掌印靠墻坐著,月光穿透破陋的蓬頂照在他身上,無聲無息地,只有光瀑下的眼睫開闔,才看出他還活著。

“這船已經不能住了,換到另一艘上去。”楊愚魯立時喚了番子來擡人,當初出發的船隊以福船為主,還有兩艘比福船略小的海滄船作為後備,海滄船在風暴中有福船遮擋,基本沒受什麽損耗,船上一應都是現成的,把人移過去才便於治傷。

他們來攙扶,剛要伸手月徊就喊起來,“他傷在後背,別碰著了,輕點兒。”

於是眾人小心翼翼避開傷處,將人架了起來。臨出艙房時,梁遇扭頭看過去,“我有話……對你說。”

他氣喘籲籲,輕聲咳嗽,因震動牽連傷口,神情痛苦。

月徊不知道應該怎麽面對他,他望向她,她就不自覺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還是秦九安機靈,和聲道:“老祖宗放心,風眼已經散了,風暴也不會再回來了。小的們先送您過海滄船,您別擔心姑娘,小的自會派人護衛姑娘過去的。您且別說話,好好將養著,先治好了傷要緊。”

似乎只能這樣了,他流了太多血,沒有氣力同她解釋那麽多,人被攙出了艙房,也來不及再顧念她了,由楊愚魯背著,一路送上了另一艘船。

月徊還有些回不過神來,一旁的高漸聲道:“風暴才過,甲板上濕滑,我送姑娘過去。”

月徊哦了聲,“多謝四档頭。”

這一路過來,月徊和梁遇跟前的千戶們也相熟了。這些粗人平時雖然張狂,但知道她是梁家人,面對她時都把獠牙和利爪收了起來,同月徊相處也都是平常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