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2/3頁)

司禮監的那些少監們,這些年值夜弄出個規矩來,凡忙到半夜的都有點心伺候。銅茶炊上簡單做出兩樣小食來,不為吃飽,只為不讓嘴閑著。

小太監送到門上,輕聲回稟:“老祖宗,小的給您送吃的來了。”

他原想說不要的,忽然想起那個饞嘴的丫頭,便松口讓把東西留下了。

蓋碗裏頭是酒釀煮的小湯團,一個個晶瑩飽滿,指甲蓋大小。擱幾塊洋糖,灑上一小撮幹桂花,幾根紅綠絲兒,這是過年當口才吃的小食。梁遇把蓋子蓋好,預備送到隔壁去,出門見她屋裏的燈還亮著,便隔窗喚了她兩聲。可惜毫無動靜,看來是忘了吹燈,他有些失望,重又把蓋碗端回去,那芙蓉盞放在案頭上,逐漸冷成了冰。

第二天是三十,到了年根兒上,反倒比平時更清閑,連皇帝這天都不用起大早。梁遇交代楊愚魯他們看顧著,自己出了趟門,去走訪早年有來往的老人兒們。

一輛馬車,一個小火者隨行,不擺掌印的譜。他走了幾家,停在門上遞名帖,那是當初對他有過提攜之恩的人,如今上了年紀退隱了,他每年還是遵循這樣的慣例,一家家拜年道新禧。

頭兩家極力請他進去喝茶,他都婉拒了,盡量免於給人添麻煩。到第三家的時候依舊給門房呈了名帖,裏頭人出來相邀,他便攜了節禮進去了。

“眼看要過年了,我特來給您道新禧。”梁遇恭敬地作了一揖,“二叔氣色瞧著比上回好多了,近來還犯頭疼麽?”

這個被他稱作二叔的人名叫盛時,曾是宗人府經歷司的經歷。宗人府掌管皇帝九族名冊,也算宮裏說得上話的差事。當初梁遇進宮,正是依托了盛時的關系,至於盛時何故伸這把手,其實還是因為盛家和梁家有淵源。

認真說,盛時和梁遇的父親是舊相識,早年盛家也曾在敘州住過十幾年。後來盛時入仕,盛家舉家搬進京城,兩家的來往才少了。可是多年的情分無法磨滅,梁家遭了滅頂之災,梁遇歷經磨難找到他,他痛哭了一場,接下來多方斡旋,把梁遇送進宮裏,送到了當時不得寵的楚王跟前。

十一年啊,恍如一夢。盛時的身子一向不大好,略有了些年紀後就常鬧頭風,前兩年又得了歷節,腳腕子腫得碗口粗,於是便稱病致仕,回家頤養了。

他見梁遇來,總是很熱絡,拉著梁遇的手進了上房,笑著說:“你上次踅摸的那個偏方兒,吃了倒像好了不少。早前發作起來疼得犯惡心,如今症候沒有那麽厲害了,眼看著還長了幾斤肉。你值上忙得很,何必趕在年前來,等過了年閑下來,咱爺倆一處喝兩杯。”

有小廝送茶水進來,梁遇接了,親自給盛時斟茶,一面道:“喝酒有的是時候,年前就剩這一天了,不能不來問安。先前我確實忙,沒顧得上來瞧您,請二叔不要怪罪。朝裏的變化,想必二叔已經聽說了,從代主批紅到走上朝堂,我沒有辜負爹的期望。”

盛時點頭,一時感慨萬千,“大鄴早前有聖諭,說內官不得讀書,不得幹政,如今又怎麽樣呢。你能與內閣分庭抗禮,實在是痛快,你爹娘在泉下也該瞑目了。上月我聽說汪軫死在了沙田峪,就知道是你的手筆,好小子,你爹娘沒有白養你一場。只是日裴啊,官兒做得越大,越要謹慎行事,提防皇帝一頭倚重你,一頭忌憚你功高蓋主。”

梁遇道是,“二叔的教誨我記在心上,今兒來,是另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二叔。”

盛時哦了聲,“什麽好消息啊?”

即便事情已經發生了很久,他說起這個來,嗓音裏依舊帶了點激動的輕顫,“二叔,我找著月徊了。”

盛時吃了一驚,“蒼天啊,真的找著了?”

梁遇點頭說是,“樣貌、年紀、胎記,小時候的習慣,樣樣都對得上。我原打算帶她來見您的,但細想還是作罷了。我雖爬到今天的地位,其實還是不得舒心,要是叫人翻出了身世又是一宗麻煩,不說遠的,就說汪軫和司禮監那些人的死,一旦叫人拿捏住,也是彈劾的把柄。”

盛時說對,“將來總有咱們見面的機會,眼下你我對外都避諱那層關系,要是帶月徊來,愈發叫人往那上頭靠。”一面說,一面長嘆了聲,“時間過起來真快,你爹的樣貌我還記得真真兒的,以前的事最近也顛來倒去地想。那時候你娘生月徊,修書來說害怕,你嬸子還特意去了敘州一趟。那會兒你嬸子也沒生過孩子,壯著膽兒進產房,把月徊接到了世上。十一年啊,眨眼就過去了,十一年裏發生那麽多事兒,你爹娘不在了,你嬸子也不在了,留下我這病鬼,早該去和他們團聚才對。”

他說了好些話,然而梁遇聽完,莫名把心思放在了那句“你嬸子也沒生過孩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