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像她?月徊笑得訕訕,礙於他是皇帝,不好唱反調,於是拿手指頭在那雙眼睛上摸了下,賞臉地說:“可不嘛,長得實在太像我了。”

皇帝見她高興,自己也很喜歡,頗有些邀功似的說:“朕挑了好久才選中的,太華貴的首飾不稱你,朕覺得這小金魚就很好。等你換上姑娘的衣裳就能戴了,這簪子靈動,你戴最相宜。”

可是她更喜歡華貴的,俗氣的人並不在乎款兒好不好,只要值錢就是美。可惜彼此不夠相熟,她的心裏話不能說,皇帝也不了解她。要是換了小四,一定挑赤金鑲寶的大牡丹,那插在頭發上,才叫一個富貴無雙。

無論如何,皇帝親自挑選是大面子,她得領他這份情。月徊捧著盒子沖他呵了呵腰,“謝謝萬歲爺,我可太喜歡這個了,回去我就戴上。”

皇帝赧然笑了笑,“還有一樁事,朕想問問你,朕要迎娶皇後了,很快後宮裏頭還會有各路妃嬪,你覺得這樣合適麽?男人妻妾太多,是不是讓人覺得不正派?”

那還用說嘛,當時梁遇教她說那些選妃的話時,她就擔心皇帝貪多嚼不爛。一個人一輩子,哪兒來那麽大的氣力應付那麽多女人。何況皇帝身子還弱,要是胡來,鬧得不好要出大事的。

月徊這人沒別的好,就是待人實心,她先是寬解了皇帝一回,“您是什麽人呢,世上哪兒來皇帝後宮多就不正派的道理。世人都知道帝王家要開枝散葉,沒有後宮哪兒來的孩子,您把六宮裝得滿滿當當是應該的。不過您也得愛惜您自己個兒的身子,您不能看著這個也好看,那個也喜歡,那就壞事了。像做飯燒柴禾似的,得勻著點兒來,火頭太大飯該糊了,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皇帝眨了下眼睛,可見是聽明白了。

有時候她說話真算不得雅致,但粗鄙裏頭又帶著通透,他愛聽她一針見血的高見。既然她能理解帝王家的無奈,那麽對他這個人也未見得失望吧,於是試探著問她:“你將來,對挑選夫家有什麽要求麽?”

“要求?”月徊想了想,“沒有,只要像哥哥那樣待我好就成了。您也知道我擎小兒苦,只要吃得飽穿得暖,沒那麽多嬌嬌兒的要求。”

皇帝一聽,心頭便隱隱震動。偏過頭看她,她站在朗朗日光下,含著笑望著遠處的坤寧宮,沒有艷羨也沒有敬畏。其實在她眼裏,坤寧宮也好,乾清宮也罷,就是大得沒邊沒沿的大屋子,別無其他。

皇帝意有所指,旁敲側擊著說:“民間但凡結親也都有章程,必是熟人托熟人……婚事上頭還是相熟的更靠得住。”

月徊說對,“萬一將來打起來,也是冤有頭債有主。”說得皇帝噎住了。

月徊想得不那麽多,她回頭看了皇帝一眼,“今兒奴婢得出宮回家,等掌印那頭安排完了,奴婢就進來伺候您。”

皇帝點了點頭,“想是要不了幾日的,朕等著你進來。”

月徊又問:“宮外的東西,您有什麽想要的嗎?我進來的時候給您捎上一兩樣,比讓太監出去采買方便。”

就是這種家常的味道,你缺什麽短什麽,我給你帶來。她不拿他當天下萬物盡在吾手的皇帝,他也不拿她當奴才秧子。因為中間有梁遇,他們在某種程度上是平等的,皇帝還記得狂風暴雨的夜裏,大伴把他摟在懷裏的情景。月徊在沒走丟的時候,也是這樣全身心地依賴梁遇,背靠過同一棵大樹,自然如同盟般親厚。

皇帝說什麽都不要,就盼她早早進宮,月徊嘴上應著,其實她更願意外頭天地廣闊。

可是沒法子,到了這個份兒上板上釘釘,也不用再動旁的腦筋了。好在她是個在哪兒都能活的人,這深宮無聊,她也可以在這方天地間找出新的樂子來。

月徊辭過皇帝,對插著袖子從東二長街上往北走,雪停了,太陽出來了,陽光沒有溫度,是發白的,照得夾道南北白慘慘一片。她擡手扶扶帽子,內侍的暖帽擋不住風,絲絲縷縷的涼氣兒從烏紗縫隙裏透過來,吹得她頭頂著涼。

她加緊步子進了貞順門,司禮監衙門有四面宮墻遮擋,這院落裏反而能咂出點兒暖意來。哥哥在不在衙門裏,不知道,橫豎她打起門上簾子一頭鉆了進去。屋裏攏著炭盆子,博山爐裏熏了滿室羯布羅香,她看了一圈,沒見著人,想是還在前朝忙著吧!她從袖子裏抽出了那個小匣子,摘了帽子抿抿頭,把那支點翠金魚簪插在了頭頂的發髻上。

晃晃腦袋,原來這魚眼睛有玄妙之處,底下按著小小的螺形機簧,腦袋一動,一雙眼睛亂竄。

“這眼珠子……像我?”她長籲短嘆,看來那位爺眼神不怎麽好。不過俏皮倒是極俏皮,插在發間,連人也顯得機靈。就是好好的簪子襯著男人的發式,看上去不倫不類,不那麽美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