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二章

壽德院是一處三進院落,院中除卻一株合抱粗的銀杏外,奇花異草隨處可見,甫進院便有婆子迎出來,小丫環跑進去回稟,不一時,幾個頭插銀釵銀環的女孩子出來,李玉華敏銳發覺,這府裏頭上插銀的多是體面的侍女嬤嬤一類,再有不如的便多是絨花打扮。

這些丫環親親熱熱的將許惠然與李玉華迎進往那一溜明三暗五雕梁畫棟的正房去,丫環打起湘妃竹簾,入室便是一陣清涼花香,李玉華微微半低著頭,她盯著腳下擦的幾能照出人影的青色磚石,一只手被許惠然挽住,聽許惠然清脆的聲音,“祖母,大姐姐來給您請安了。”

“好,好,來了就好。”接著是位明顯蒼老的聲音。一個青色鍛子面兒的跪墊放在李玉華面前,李玉華跪下,對上拜了三拜,就被雲雁扶了起來。

許惠然繼續挽著李玉華的手介紹,“大姐姐,這是祖母。”

李玉華低頭上前,原本被許惠然挽住的手被一雙皺紋橫生的手握住,幹燥溫暖的掌心握住李玉華粗糙的手,李玉華聽到一聲哽咽,便被擁入懷裏:

“我的丫頭噯,你可是來了,你受苦了啊……”

緊接著,簌簌而落的眼淚打在她的頸間。

李玉華不知從何處生出一股酸梁,眼睛竟也覺酸燙,只是,她的淚未曾流下來便已是渾身僵硬。自母親過逝,已沒有人這樣擁抱她。這位老太太的擁抱讓李玉華不知所措、不明就裏,縱李玉華心中有萬千應對,縱她明白此時最好的應對就是陪著這位老太太一場痛哭,她卻是心臟仿佛被各種莫明情緒充斥鼓噪,一時手腳發麻,不能思考,連話都說不出,更不必說流淚了。

她如同一尊僵硬的木雕泥塑,呆呆的被這位老太太抱著,垂著眼睛,沒有任何情緒反應。

待老太太被諸人解勸著收了哭聲,李玉華仍是垂著頭,被人引薦著介紹了“母親”。

李玉華驚訝的擡起頭,入眼是一位與許惠然十分肖似的貴婦人,與其說這位太太像許惠然,應該說許惠然像這位貴婦人。虛眼一望,已知兩人必有血緣關系。只是,她有自己的母親,如何這位又是她的“母親”呢?

這位太太望向她的眼神充滿激動,欲言又止。李玉華懵懂的看這位太太一眼,復垂下頭去,低聲道,“我娘已經過逝了。”

不想這位太太竟是眼圈兒一紅,驀然落下淚來,優雅的拈帕拭著淚水,那模樣竟是有說不出的傷心。

“母親,這不是已把大姐姐接了來,以後一家子在一處,咱們好生照顧大姐姐。”許惠然體貼的勸慰著自己母親。

“是啊,是這話。”許太太又哭又笑,親自挽著李玉華的手讓她坐在許老太太身邊,關懷備致的問李玉華一路可平安順遂,可有沒有受委屈,李玉華聲音很小,“都好,謝您關心。”

“這孩子,乖巧又懂事。”李玉華聽到許太太這樣說,“老爺回來,見到大姑娘定然高興。”

“我可憐的丫頭。”許老太太拍拍李玉華的手,問她,“可還記得你父親?”

李玉華驚訝的瞪大眼睛,她竟然還有父親?

*

自母親過逝,依附村裏人過活的李玉華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沒有近親,如今她方知曉,她還有祖母,還有父親,還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還有這位對她十分友善慈愛的太太。

李玉華是晚上見到的父親,許箴。

許箴相貌清俊,身量高瘦,眉宇間天生一股倜儻風流氣,一眼望去說三十歲也像,二十歲亦是仿佛。不過,李玉華從自己的年紀推斷,她這位父親必然年過而立,卻是未曾蓄須,紫色官服襯著幹凈清俊的五官,便是李玉華也得說,好一位風度翩然的大官人。

許箴見到李玉華時有片刻的怔忡,望向李玉華的視線有些難言的復雜,而後,許箴微微蹙了蹙眉,說了聲,“來了。”

李玉華沉默的給父親見過禮,一個字都沒說。許箴見她不說話,輕聲一嘆,更加緩和了口氣,道,“你就先跟著老太太住,原想給你另辟院子,可想到你剛來,處處不熟,還是跟著老太太吧。有什麽需要,只管跟老太太說。”

李玉華咬緊牙關,依舊低頭沉默。

許箴見她不肯說話,也是無奈,便擺了擺手,“坐吧,一會兒咱們一家子吃個團圓飯。”

李玉華便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許惠然的上首。

許箴環視一圈,突然問,“婉然怎麽不在?”這問的是許婉然,許家兩位姑娘,二姑娘惠然,三姑娘婉然。

“下晌就打發人去接了,我母親非要多留她些日子,過些天再見也罷了。”許太太說。許箴眉心微微一蹙,接過侍女奉上的茶,“嶽母那裏,何時去小住都可,今天是玉華回家的日子,她做妹妹的不在家迎接姐姐,成什麽體統?怎麽連這樣的道理都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