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出海(第3/5頁)

他一口口喝悶酒,先前聽說可以出海避開人群的喜悅淡去——便出海又怎樣?難道要在海上漂一輩子?他怕水。盛名所累,盛名所累啊……

商醉蟬不說話,文臻卻一直在細細打量他,眼前的男子,看起來並不如傳說中那麽犀利鋒銳,意氣風發,反而顯得滄桑疲憊,她從他風霜暗隱的眉目看到他手臂上無數細微的傷痕,從他微白的鬢發看到他暗鎖的愁眉,從一開始遇見他便冒出的一個想法,漸漸成型。

“商大師。”她給商醉蟬斟酒,“盛名所累,便不要盛名也罷。”

商醉蟬霍然擡頭看她,眼中光亮一閃,隨即便暗淡下去。

道理誰不明白,可是,做得到嗎?

他確實天賦奇才,少年成名,經手諸般作品,皆蜚聲國內,身價被一年比一年擡得更高,名聲一年比一年更大,擁躉者上至皇帝,下至老婦,幾乎遍及全國。尤其當一群落魄文人靠他的故事傳奇覓得活路之後,便成了吸附在他身上拼命吸血的蛆蟲,他們不允許他光芒暗淡影響他們的財路,便是他沒有任何消息,他們也能編出許多無中生有的離奇故事,在將他美化宣揚得更加神秘吸引人,以維持他不衰的名聲,繼而維持他們的利益。而他在這樣經年累月的人工造星運動影響下,欲下神壇而不可得。

東堂不是沒有大家,但沒有誰比他更適合做個傳奇,幼年早慧,少年成名,涉獵廣泛且都有不凡建樹,且形象優良,僅憑翩翩風華,就足夠成為無數少女春閨夢裏人,這是無數垂垂老矣齒搖發禿的大家都比不上的。

唐羨之其實也是音律大家,才貌出眾,但是門閥出身,身份尊貴,沒人敢追逐輕薄,而商醉蟬就比較倒黴了,他出身平常,沒有背景。

如今他已經不是一個人,他牽連著無數人的生計,誰肯放過他?

商醉蟬的酒喝得更兇了。

直到他聽見文臻的一句話。

對面,那個甜美的,乖巧的,看似毫無心機的小姑娘,用一種微帶誘惑的語調悄聲笑道:“其實啊,我倒有個辦法。”

商醉蟬頓了頓,隨即又搖搖頭,心灰意冷地道:“你能有什麽辦法?我連自汙都做過!”

他流連花樓,沉迷酒色,很大程度上也是為了令人失望,然而在那些不遺余力的文人話本子裏,那叫詩畫風流。

“自汙又怎的?總歸都有辦法美化你。但是如果從根源上摧毀呢?如果偶像塌了,人設崩了呢?”

商醉蟬擡頭看文臻,不大明白她滿嘴的怪話是什麽意思。

文臻笑吟吟給他斟酒。

“商大家終究是以技藝出道,技藝才是立身之本。在眾人眼裏,你也是才華卓絕,無人超越。如果有一天,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當眾挑戰你,然後你輸了。再有人散播你其實並無真才實學,沽名釣譽,說得有鼻子有眼,你覺得會怎樣?”

商醉蟬的眼睛這回真亮了。

文臻看他一眼,卻又故意嘆息,“哦,不行。文人何等注重聲譽,這已經不是自汙,是自踐,是要拿您半生名譽作賠的,這太過分了。”

“哦不不不。我不介意!”商醉蟬立即道,“我前半生已經享盡聲譽的福分與苦楚,後半生便是賠盡甚至為此受苦都是該當的。天知道我已經受夠這樣的日子!方才我被你們的人踢下水的時候,甚至想就這麽被人害死也無妨……”

“哦不不不您千萬不要這麽想,您還有大好的時光,還有半輩子的自由瀟灑在等著您,何必為現在這一點不如意就自棄呢?”文臻笑得像個正在占蔔的女巫,就差一個水晶球。

“但是,”商醉蟬又愁上了,“到哪去找那個名不見經傳又足以打敗我的年輕人呢?以前也不是沒人挑戰過我,但是都輸得很慘,輸了以後被打擊得更慘,以後就更沒人敢找我挑戰了,而我又不能故意降低水準,畢竟大家都很了解我的風格,這一不小心,就又變成我高風亮節,為了給年輕人機會不惜自損羽毛,然後我的聲譽更上層樓……”

文臻笑吟吟指指自己鼻子,“我啊!”

商醉蟬:“……”

……

“聽說了沒有,又有人挑戰商大家了!”

“聽說了聽說了!要在五日後,就在這烏海之上,向商大家挑戰,啊,好生有膽氣的初生牛犢!”

“想不到時隔好幾年,居然又有人敢向大家挑戰了。是因為大家這幾年隱退,某些不自量力的人就覺得自己有機會了嗎?”

“大家就是一百年不出來,不練習,那些人也摸不著他的鞋底!”

“那是自然,不過跳梁小醜耳!那你會去看嗎?要去海上,還得租船,有點遠哎。”

“必須要去看。倒不是為看那個小醜,而是大家有多少年沒當眾展示技藝了?錯過這一次你是還想等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