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出海

文臻清晰地看見唐羨之眉頭一皺。

能讓唐羨之皺眉的事情也很稀少,她幾乎立刻就來了興趣。

護衛已經來到馬車前,道:“公子,前方出現商醉蟬蹤跡。”

唐羨之便笑,“就知道這樣。商大家擁躉實在是太多了。”

文臻只覺得這名字熟悉,想了很久才想起來,好像這位是東堂第一文化名人來著?據說詩書畫雕刻等等都堪稱絕技,一畫萬金那種。

這人真名叫商略,醉蟬是他的號,據說四歲能畫,第一幅畫便是蟬。那蟬卻不在樹上,宛如蝙蝠倒吊於墻頭,但惟妙惟肖,令其喝醉了酒的叔父以為是真蟬,脫了鞋子去捉,後來叔父問他為什麽畫一只墻頭倒吊的蟬,他道:“此蟬久溺酒鄉,長醉久矣。原有七日之壽,如今只剩三日。所以那樹下已挖好了坑,就等它醉死可埋。”

他那著名酒鬼叔父,正是個“久溺酒鄉”的人物,沒少被家中長輩規勸並挨打,但始終戒不掉,結果被一個娃娃扇完左臉扇右臉,自此幡然悔悟,當真便戒了酒。

此事傳為美談,自此他被稱為商醉蟬。這人當真絕慧,但凡藝術類,一學就通,一通就精,十幾歲時候已被稱為大家。而這人的性格,從他四歲揶揄叔叔便可以看出來,著實犀利狂放,是以朋友遍天下,粉絲遍天下,但仇家也遍天下。

但仇家多歸多,但除非在荒郊野嶺,沒有誰能對他不利,因為他只要跳到桌子上喊一聲我是商醉蟬,就有無數人高舉鮮花臉噴紅暈眼含熱淚狂湧而至,裏三層外三層圍個水泄不通,都是貨真價實的粉絲,絕非掏錢買的假粉。

他的最高紀錄,是不帶錢走遍東堂,歷時一年。他不接受貧窮粉絲的獻禮,卻對地主老財的追捧來者不拒,日宿深宅大戶,夜眠紅粉妓樓,一分錢夜渡資不用掏,妓女們倒貼。畢竟,被商醉蟬睡過,第二天身價便漲一倍。

在文臻來前兩年,幾乎天天都能有關於他的新傳奇,無聊的古代人民,難得有個全民偶像,把所有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都奉獻給了那個神台上的男人。

但就在文臻來前不久,這位忽然銷聲匿跡,有說出海了,有說受到巨大打擊遁世了,有說隱居了,但饒是如此,文臻來了還沒一年,已經聽見他名字好幾次了。

哥雖然不在江湖了,但江湖還有我的傳說。

外頭護衛也在笑,道:“商大家是在樂鄉忽然出現的,本來也沒人認出的,但還是被發現了,整個樂鄉現在都亂了,咱們的車現在過不去,得請公子和文姑娘下車步……”

文臻忽然一把抱住唐羨之的胳膊,目光亮亮大聲道:“啊,商醉蟬!我最崇拜的商醉蟬!羨之!我們下車去找他吧,我要找他簽名!”

馬車外護衛並不意外地走開了,女人聽見商醉蟬的名字,基本都是這種反應,不奇怪。

唐羨之看了看她,又垂眼看了看她抱住自己肘彎的手,眼眸微微一彎,笑道:“好。”

文臻咧開嘴,十分積極地下車,一邊下車一邊想,他剛才先看那一眼是什麽意思?

沒辦法,她和唐羨之在一起每次想耍把戲就緊張,唐羨之是她見過的最摸不透的人,幾乎沒有人能猜到他到底在想什麽。

燕綏一步看十步,如鳴鏑呼嘯及萬裏;而唐羨之則是神隱,雲遮霧罩,不見微光。

下了車,就得擠進人群,唐家的護衛們已經在前方艱難開路,唐羨之也護著她,不讓周圍人等擠壓踩到她,文臻一邊聞著四周人體臭汗味兒艱難前行一邊想,這樣的生活,這樣毫無隱私,毫無自由的生活,哪怕人人追捧,真的有人喜歡嗎?

商醉蟬好像還在移動,因為就這一路,文臻就已經聽說了一座茶棚被擠塌,一個酒樓的大門被擠碎,無數人的鞋子被擠掉,一個老漢的攤子被擠落河中。

不斷有人舉著小冊子大喊,“大家大家,給我寫個字吧!”

“大家!請問您這麽久沒有現世,是在哪裏清修,是否又有驚世作品誕生?”

“大家!您為何突然遁世?真的是因為情傷嗎?醉月樓媚娘宣稱您為她一擲千金數月不下醉月樓,她是您情傷遁世的緣由。是真的嗎?”

“您是否介意和大家說幾句話?談談您最近行走山川得來的感想?”

那些尖銳的聲音,在人群中格外刺耳,文臻聽著只想罵:去你媽的感想!沒見人被逼得快要跳樓了嗎?

她發現還有一些人在飛快寫著什麽,互相傳遞,神情興奮。問唐羨之,他道這是一種特殊群體,專門靠編寫和商醉蟬有關的故事話本傳奇來賺錢。他們打聽商醉蟬的一切消息,並作各種合理和不合理的藝術加工,售給茶樓酒肆和商醉蟬的那些有錢有閑的小姐粉絲們,可以說,商醉蟬僅憑一人之力,便養活了東堂無數落魄文人。以至於這兩年商醉蟬出現得少了,這些文人餓死了好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