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同坊老叟

暗室內,阿芳睡著醒來,又睡著醒來,因不見天日,又聽不到聲音,並不知道是什麽時辰。阿芳與阿幸身上搭著一條破被,一股子潮氣。不遠處的常玉娘身旁亦有一床舊被,不知是嫌腌臜還是旁的緣故,她沒有蓋,只裹著自己的披風倚在墻角。

阿芳聽到常玉娘似呻·吟了一聲,便站起來。

“阿姊,你去做什麽?”阿幸問。

“常小娘子怕是不舒服,我去看看。”

“在這個鬼地方能舒服才怪了,都怪她!”

阿芳拍拍妹妹的手,“別亂說。”

阿幸嘟囔一句什麽。

阿芳扶著墻走向常玉娘。

常玉娘輕聲道:“我沒事。”嗓音卻似被劈過一般,早不復從前的嬌柔。

月落鳥鳴,又是早晨。

常安坊中晨起的人們還帶著年節的懶散。街上,吃過飯揣著袖子遛彎兒的,遇上沒洗臉眼角兒還掛著眼眵的和才爬出被窩兒出門倒溺盆的。

“張五,一晚尿這麽些,得起來多少回?腰不行了啊。”揣袖子的笑道。

“連個婆子都沒有,他就是腰行,又能怎麽著啊?”眼角掛眼眵的道。

倒溺盆的老叟作勢要把溺盆潑到另兩個身上,另兩個趕忙閃躲。

倒溺盆老叟斜眼看他們,“別看我老,腰比你們好。”

另兩個都越發笑起來,老叟也不生氣,自去了茅廁。

不大會兒,老叟回來,三個閑漢接著說話兒。

“聽說常先生家的小娘子十五出門看燈不見了,莫不是與人跑了吧?”揣袖子的道。

“這還用問?定是與人跑了。要說這坊裏,常家小娘子是個尖兒,走路跟風吹柳樹似的,說話也輕聲細語,我看比那些大戶人家的小娘子也不差什麽。”眼角掛眼眵的揉揉眼睛道。

“叫得也好聽。”倒溺盆老叟插嘴道。

這話如此猥瑣,另兩個都笑罵。揣袖子的又道:“小心老常來找你拼命。”

掛眼眵的道:“這老常也是!非要選個念書的後生當郎子,又要長得平頭正臉,還得家裏過得去,選來選去……這回得,不知是個什麽東西把這麽個白白凈凈的小娘子叼了去。”

“不是我跟你擡杠,小娘子們自家跟著跑的,旁的不敢說,那後生定是個平頭正臉的。”揣袖子的道。

倒溺盆老叟嘿嘿兩聲。

另兩個不理他,接著說話兒。

“那陳家的兩個小娘子也還沒找回來。看陳三哭得那德行,真還挺不落忍的。”揣袖子的道。

“陳三這幾年也是背晦得厲害,莫不是沖撞了什麽?先是大前年娘子去了,去歲他自己又從驢子上掉下來摔了腰,躺了好幾個月。多虧家裏小娘子能幹,他那油坊才沒拉胯。聽說給大娘定了門高親,還以為他轉運了,誰想兩個小娘子就出門看個燈,就都不見了。你說,她們莫不是也跟人跑了吧?”已經揉掉了眼眵的道。

“小娘子們……這誰說得清。”揣袖子的看著薄霧中走過的宋婆,“反正與那開大油坊的結的親事是黃了。”

另兩個也看到了宋婆,都點點頭。

三人正說著話兒,卻見大路行來幾個騎馬的,看那氣勢像是貴人出行。

“莫不是官府的人吧?”揣袖子的伸長脖子看。

“估摸是。”另一個扭頭,看到倒溺盆老叟的身影,“哎,張五怎麽走了?”

謝、崔、周三人在常安坊聚齊。

周祈與謝庸、崔熠通報錢三郎的事,“有證人大約在酉時二刻見過錢三郎陪著兩個打扮樸素的小娘子看燈,懷貞坊張福娘子供述,大約酉正錢三郎到了她家,然後便沒出門。看來他沒說謊。”

謝庸點頭,“我剛才在坊裏走了一圈。按路線來說,從永安坊過來,去常安坊的陳宅,確實先走坊中央的南北街,再走常宅門前的小曲最近。坊外大路上人多,若要不被人察覺地擄走兩三個人,恐怕不容易,這常安坊地廣人稀,又少達官顯貴,想來即便上元晚間也不亮堂,故而極可能就是在這坊裏作的案。”

周祈點頭,她從前上元夜的時候巡過這幾個坊,今晨也又找到這回上元節負責巡查西南諸坊的人問過,知道謝庸說的對。

“沿著坊內主路還有這條小曲訪一訪吧。陳氏姊妹日常做活計,不是那種嬌弱的,當會掙紮叫喊,興許有人聽到或看到了什麽。”

“陳老叟還哭呢?”周祈問已經進坊轉了一圈的謝庸。

謝庸點頭。

周祈搖搖頭。

謝庸又道:“常家還勞煩你再親自去一趟。”

周祈答應著。那常叔平至今也沒報案,謝庸一個大理寺少卿貿然跑到人家,不合適,周祈就方便得多。

周祈扭頭看崔熠,“你怎麽今日沒大有精神?都不說話?”

崔熠打個哈欠:“昨晚想著這失蹤案,又看了會子《大周迷案》,後半夜就做起噩夢來。有個老嫗一只手拿著一貫錢,另一只手拿個瓶子對著我叫名字。我記著你的話,死活不回答,轉頭就跑。她一個七八十的,跑得飛快,在後面死追。我好不容易一跌醒了,接著睡,她竟然接著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