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甜蜜煩惱

忙完了升平坊兇宅案,又已經交了年終奏表,周祈便松下來,跟陳小六、趙參、秦都安、孫廣幾個或常在廨房或換班回來的一起玩葉子牌,就連段孟都沒在外面拍石頭踹樹,而是在旁邊不言不語地觀牌。

周祈人品不好,牌品卻極佳,不耍賴,不使詐,可惜牌技卻著實差了些,不大會兒工夫,臉上就貼了七八張紙條。

陳小六臉上只兩三條,不時看看周祈,幫她數一數,又幸災樂禍:“老大,你快十條了哈。湊夠十條就讓座兒,墻邊蹲去。”

墻邊紮馬步的孫廣齜牙咧嘴地道:“兄弟們趕緊著,把老大砸下來,讓她來替我!”

周祈卻甩出手裏的牌,嘿嘿一笑:“贏了!”又可以多苟一會兒。

孫廣實在蹲不住了,坐地上喘氣。門簾子被撩開,孫廣先看見靴子和袍子角,心突然往下一沉,“參見驃騎大將軍。”

周祈回頭,趕忙扯下臉上的紙條,上前叉手行禮,其余諸人亦忙在她身後行禮。

蔣豐皺皺眉,輕斥:“成何體統?”

周祈訕訕一笑。

“你們去吧,我與你們將軍有話說。”蔣豐對其余人揮一下手。

陳小六等趕忙再行禮,退了出去。

周祈把自己日常坐的榻清一清,請蔣豐上座,又給他奉上茶來。

“老些日子沒來興慶宮了,我來看看你們。”

蔣豐是皇帝身邊第一顯宦,據說皇帝親言其是“比後妃皇子公主還要親近些”的人,封驃騎大將軍,是這幹支衛的總統領,又兼領甲部之長。不過他不在興慶宮住,若有急事,各支長可徑去叩見,若無急報,幹支衛每半月一會,也能見到。

這甲部從子醜到戌亥十二支,亥支是最不顯的——露臉少,惹事也少,周祈不明白蔣大將軍怎麽今日跑到這裏來。

蔣豐指指自己對面:“你也坐。”

周祈便告了坐,笑著坐下。

蔣豐喝一口茶,看著她光潔白皙的額頭,不知想起什麽,突然問:“算來,你也有二十了吧?”

周祈賠笑:“是。”蔣大將軍說的是虛歲,等過了年,就得說是二十一了。

蔣豐點點頭,略感慨地道:“都這麽大了。”

周祈再笑。

其實除了這上下級的關系,周祈與蔣豐還有些特殊關聯。周祈是蔣豐從宮外撿進來的。

這宮裏宦者從外面撿孩子回來倒也不罕見,一般都撿已經稍微懂事些的,且多是男童,凈了身,稍微養一養,便能使喚了,又多讓這撿的孩子跟自己姓,待他們也格外親近些——多少有些“養兒防老”的意思。

蔣大將軍就特別些,撿了周祈,抱來的時候還是奶娃娃,又是女童,蔣大將軍又讓她跟著宮裏一個大宮女姓周——那宮女從不曾照看周祈一時半日,周祈長大一些覺得,還不如跟給自己洗衣喂飯的老嫗姓韓更合適呢。

許是位高權重,爭著搶著管他叫“耶”的實在多,蔣大將軍對周祈這女童便不大上心,周祈自然與他也算不得親近,甚至頭一回聽老嫗說自己是蔣大將軍撿來宮裏的,還覺得很是驚訝。

在周祈記憶中,唯一一回顯示蔣大將軍關心自己的,便是七八歲的時候,自己跟一幫小宦者打架,被一個大些的小子狠揣了兩腳,晚間吐了血,把韓老嫗嚇壞了,哭哭啼啼地去求見蔣豐,第二日那小宦便不見了,又有醫者送了藥來。

也是那回起,周祈開始跟一個姓蘇的老宦者學些防身拳腳——這自然也是蔣大將軍的恩惠。老宦本只教三招兩式便停了,但耐不住周祈軟磨硬泡,就又教一些,又教一些,幾年下來,到底也讓她學了不少。也是憑此,幹支衛在宮裏招人的時候,周祈才被選了出來。

新丁拜見官長時,蔣大將軍見了她,還有些吃驚呢——當時兩人已經很久未見了。

兩人許都是憶起了當年,屋裏一時靜下來。

周祈看向這位位高權重的顯宦,雖如今也算常見,卻鮮少這樣仔細看他,他鬢邊華發叢生,臉似乎也比記憶中老了不少,時間確實不饒人啊。

蔣豐再飲一口茶:“如今外面都傳那升平坊兇宅的事,甚至有外藩使節在聖人面前提及,你們處理得甚好,你的奏表寫得亦好。”

周祈笑了。周祈在宮裏掖庭念的書,但那時候放在打架偷吃東西上的精神更多,是個活猴兒,故而如今寫文章實在算不得好。之所以得這一句贊,是因為那奏表中刻意淡化了當年戾太子和秦國公的事。周祈自謂於雕詞琢句上不那麽在行,卻是個知情識趣的。

蔣豐挑眉:“我給你換個支?”

周祈趕忙搖頭,又行禮道謝:“多謝大將軍,祈在這亥支待慣了,覺得挺好。”

蔣豐一笑:“倒是個好性子,若——”蔣豐停住,不再說了,站起來,“行啊,你們接著玩吧,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