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起吃魚

京兆的人起出了那無辜被殺者的頭顱和衣服。那頭顱雖埋入地下幾天,但因天氣寒冷,還能辨出形貌。稍加打探,也便找出了他的真實身份。

此人名錢噲,是個賭徒,可惜名字取得不好,錢來得快,去得更快,有錢的時候便嫖·娼·喝酒,沒錢的時候到處舉債躲債,搜刮家裏去“翻本兒”。他幾日沒回家,家裏人只當他又輸了,到處躲債去了。

事後崔熠與謝庸、周祈感慨:“那錢噲家裏窮得就剩兩床被臥,兩個孩子,一個七八歲,一個四五歲,都瘦巴巴的蘆柴棒一樣,那娘子頭臉上還有被打的痕跡。饒是這樣,她還伏在錢噲身上哭呢……”

謝庸淡淡地道:“她悲傷亦有她悲傷的道理。一個女子帶著兩個孩子,於窮街陋巷之中,活得不易。錢噲活著固然給她們帶來麻煩,但有這麽個人‘支撐門戶’,也省了許多麻煩。顯明,你回頭讓人交代裏正和坊丁照應一下吧。”

崔熠想了想,點點頭,回頭看絕影,絕影立刻行禮出去了。

周祈看看謝庸,長了一張高門舊族的臉,竟然頗懂民間裏巷的事……再看看旁邊可愛的崔少尹,周祈一笑,又吃了個糖果子。

周祈說到做到,月中一發了薪俸,便約著崔熠,一起給謝少卿在豐魚樓接那個遲到的風。

這豐魚樓除了做魚一絕,又有一樣招周祈喜歡的——各種點心糕餅糖果子做得極好。

比如這“玲瓏水晶果”,山芋塊、橘子瓣、山楂、栗子等幹鮮果子外面裹了一層脆脆的糖皮,撒了些芝麻,又脆又甜又香。那果子上都插著牙簽子,一會兒工夫,周祈面前就攢了一小堆兒牙簽子,瓷盤中則去了一半果子。

崔熠道:“從前老謝便說,可憐之人常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亦多可憐之處,想想,還真是,本案中的穆詠、趙大、衛氏……”

跑堂的領著兩個士子模樣的來到近旁座位,其中一個不忙坐下,先對崔熠拱拱手:“這位郎君請了。剛才幾位莫不是在說最近那有名的‘兇宅案’?”

崔熠亦拱拱手,明知故問道:“哪個兇宅案?”

另一個士子坐下道:“便是升平坊那個兇宅案啊。盛安郡公使人掘了一條地道通向其鄰趙大郎家,與趙妻——”士子看一眼周祈,咳嗽一聲,略過了半句,“那趙大竟然詐死以誣盛安郡公,京兆並大理寺諸位倒也精明,竟破了這奇案。”

另一個士子道:“我聽說這破案的還有一個禁衛的女將,很是厲害。”

崔熠掃一眼周祈,笑問:“怎麽厲害的呢?”

“據說那位女將身高近丈,虎眉豹眼,膀大腰圓,手拿一根九尺長鞭,端的是個煙熏太歲,火燎金剛!”

崔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謝庸亦端起茶盞掩住唇邊的笑意。

周祈看看案上自己那馬鞭,突然覺得它不夠好起來,果然還是長鞭更氣派些,但九尺的長鞭——東市上有賣的嗎?得找人訂做吧?

那士子看他們笑,不高興起來,“幾位莫非不信?如今坊間都是這般說的。若不是這般,如何能做得將軍?”

崔熠忍著笑點頭:“信,如何能不信?說起來,某還有幸見過這位女將呢。這位將軍鷹訓得極好,酒量亦頗佳,真真的女中豪傑!”

那士子道:“可惜這樣的豪傑錯投了女身,相貌又著實威武了些,如今男兒多淺薄,只怕這位女將軍婚嫁上有些艱難。”

周祈舉著山楂果,面色略帶悲憤,我沒說話啊,怎麽躺著還能中這種流矢?關鍵,還紮這麽準!

另一個士子笑道:“聽伯清之言,似對這位女將頗有傾慕之意啊……”

崔熠皺起眉打量那之前說話的士子,似買肉的在挑肥揀瘦。

那士子擺手,“某一介白衣,談何傾慕?”

崔熠收回眼來。

那士子卻話音一轉,“若某有幸登科,過了銓選,得授一官半職……”士子咳嗽一聲,“不說這個了,顯得無禮。”

周祈得意地看看崔熠和謝庸,嘿,看了沒?某已經有人願意接手了,不像你們倆……周祈覺得,這就譬如三人一起吃公廚大灶,臨吃飯了,突然有人請自己吃小灶去。

崔熠對周祈微撇撇嘴。謝少卿沒什麽特別神色,端著茶盞,用盞蓋輕撥茶粉,淺淺地飲著茶。

周祈越發得意,單就著他們倆的羨慕嫉妒,自己也能多吃一碗飯。

不大會工夫,跑堂的端上蒸魚、烤魚、炸魚、魚丸的全魚宴來,周祈到底拋下這點光棍們之間的明爭暗鬥,專心招呼這兩根,並對付起自己食案上的魚來。

周祈固然不通烹調之道,但這長安城好吃的,十成中,她吃了也有六七成了,故而於品評之道頗通,更記得各種各樣的典故,張刺史安西歸來連吃了五盤還要再添的魚膾,惹得和尚木魚敲錯點子的劉娘子蒸魚頭……說來足以佐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