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兇宅兇

周祈進了趙家後宅。一個小婢瑟瑟縮縮地等在門邊,見她過來,上前行個禮,許是見生人少,訥訥地喊聲“道長”,便低著頭帶路。

小婢子穿一件式樣老氣的煙色短襖,襖子有些窄小,下面接了一截,饒是這樣還戴著袖套,對這衣服愛惜得很。

周祈溫聲問她是老夫人身邊的,還是娘子身邊的。

小婢囁嚅:“家裏不分這個,也在廚下幫忙,也灑掃,也給老夫人做些針線。”

周祈驚異:“針黹炊煮都會嗎?這般好?”

小婢漲紅了臉,害羞一笑。

這宅子不算大,幾步便到了主屋正堂前。堂前階下的花圃裏種著蔥,這個時節蔥已經枯黃幹巴了,只等明年春天結蔥子兒。

長安百姓多風雅,階前愛植好看的花木,周祈難得見到這般跟自己一樣拙樸的——她曾在幹支衛衙署擺設的一個東漢盆盂裏種過蒜苗,長得頗旺,炒雞蛋吃香得很。再想到這家是做花木買賣的,周祈就覺得更是難得了。

一個身材矮小枯幹的老婦迎了出來。

周祈知道這定是趙大郎的母親,便甩一下拂塵,行禮,口稱“老夫人”。

趙母打量了周祈一眼,請她去屋裏坐。

周祈坐在榻上,亦打量趙母。這老嫗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穿件與小婢身上那件式樣差不多的醬色襖子,腕上套一對粗大絞絲銀臂釧,許是挨著皮膚戴嫌涼,只套在袖子外面,眼皮垂著,嘴唇極薄,嘴角旁是深深的豎紋,整個人似一顆頭尾俱尖的棗核。

“聽奴仆說,道長與外面官府的貴人認得?”

周祈微微一笑,“曾替京兆府的崔郎君解過惑,他倒是極信服貧道。另一位是大理寺的謝郎君,昨日才為他蔔了一卦。”

趙母緩緩地點點頭。

“聽貴府的人說,老夫人這兩日發極可怕的噩夢?”

趙母從袖中取出帕子來抹眼睛,“道長幫我兒看看,那夢委實兇得很。夢裏,在個黑洞洞的地方,他滿身鮮血地喊冤。”

“夢裏還有什麽?”

趙母搖頭,“沒有旁的了。”

周祈點點頭。

“道長道法高強,又與那官府貴人們有舊,萬請幫忙!我兒只怕是——兇多吉少了。”老嫗說著,突然放了悲聲。

這時從屋外匆匆走進來一個年輕娘子。

周祈眼前一亮,這娘子二十出頭的年紀,柳眉杏眼,腰肢窈窕,玉色短襦,半新的石青長綿裙,挽著條寶藍織錦帔子,雖家常,卻很雅致。

“阿家,你又哭起來了。跟你說過,郎君定然沒事的。”一口極好的雅言,與老嫗山南道的口音不同。

趙母停了哭聲,拿帕子擦擦眼睛,陰沉著臉,並不說什麽。

周祈與這小娘子相對見禮。

“依貧道看,老夫人和娘子無需太過擔憂。貧道給趙郎君推算過生辰八字,趙郎君七十歲時還有一步鴻運呢,怎麽也不是個早夭的命數。”周祈勸道。

“當真?”

“真的?”

趙母與趙家娘子同時問。

“當真!只是——生辰八字是先天命數,這譬如一顆樹,苗子是極好的苗子,若是土地貧瘠,氣候不佳,甚或有蟲害……那便是後天的命數不好了。人亦如此。本身的德行操守,近親的命格氣運,屋舍祖墳的風水,若出了差錯,皆於其命數有大妨礙。”周祈話鋒再轉,“然我觀老夫人和娘子面相,都是極好的,莫非是……”

趙家娘子搖頭,拿帕子掩嘴清清嗓子,“我家宅院雖有‘兇名’,住了這幾年也並沒見有何異常處。”

“這卻難說!”老嫗幽幽地道。

周祈看趙母,“哦?老夫人是看到聽到了什麽?”

趙母抿抿嘴,半晌道:“只是覺得有些陰寒。當日真是不該買這宅子啊……”口氣中濃濃的悔意。

門外奴仆來報,說官府的人走了。

趙家娘子站起來,“有官府的人幫著尋,興許郎君明日就回來了呢。我們如今不過是自己嚇唬自己罷了。”

周祈微笑一下。

趙母突然道:“你去把繼祖抱來讓道長看一看,於他阿耶有沒有妨礙。”

趙家娘子愣一下,看看趙母,終究行禮答是,又請周祈稍候。

周祈對其頷首,也看一眼趙母,若有所思地皺皺眉。

不大會兒,趙家娘子便抱了一個嬰孩來,一歲多的樣子,長得玉雪可愛,在小包被中睡得正香。

周祈端詳端詳這孩子,對趙母笑道:“相貌也極好,於其父母沒有什麽妨礙。”

趙母點點頭,似是累了地揮揮手,“抱回去吧。”

趙家娘子再行禮,便把孩子抱走了。

周祈又問了趙母幾句,見沒什麽新鮮的,便提出在宅中轉轉。

趙母要親自領她看,周祈道:“不敢勞動,老夫人遣一小婢指路即可。”

帶周祈進來的那個婢子便接著領她在宅子裏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