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木槿花西月錦繡 第八十一章月冷霜華墜

一只蟑螂爬進了我的口中,使我在睡眠中猛然驚醒。我奮力咳著,才把那只小強給吐出來。

這一日是臘月十五了吧,鐵窗外北風呼嘯著,肆無忌憚地卷滾著泥濘的雪珠至半空中狂舞一番,一個回風便撲打進窗欞來,讓人凍到心裏頭去。

素盤周圍的雲裳被吹得幹幹凈凈,那皎潔的月光冰冷地透過鐵柵欄,正照見我吐出來的那只尚在血痰中苦苦翻身掙紮的小強。

“先生,可是魘著了?”隔壁的小玉被驚醒了,只聽得一陣嘩啦啦的響聲,劃破了雪的寂靜,想是她拖著手銬,慢慢來至柵欄處,擔憂地問道:“先生又咯血了嗎?”

“無妨,只是嗆著了。”我努力在黴臭的破席子上爬起來,捂著疼痛的胸腹,盡量平靜地回復她。心中卻暗驚,我的舊傷已經一年多沒有復發,難道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反而無法適應艱苦的牢獄生涯了……

這時,新來的更夫沙啞的聲音伴著一更鼓傳來,我下意識地看了看在鐵柵欄外的妖月。不知非白怎麽樣,這大理寺是皇貴妃的親衛所把守,果然守備森嚴。一開始青媚曾經著一個暗人裝成更夫不定時來向我報信,非白為了救我長跪在崇元殿前,直到昏厥,可是皇帝不為所動,只派一百精兵將昏迷中的晉王押回晉陽封底,其余元德軍被天德軍所接收,並派天德軍將領左丘團團圍住晉陽,不準隨意進出。

西楓苑凡會武的侍從、奴婢一律隨行,只留下薇薇和小玉來看護我,於飛燕、謝素輝以及他們的部將都被懷疑與流雨殿行刺案有關,一個個都被下了詔獄,審查了近一個月。於飛燕、謝素輝至今仍在詔獄,程東子和姚雪狼被貶為庶人,逐回原地,無旨不準歸來。那些戰場上存活下來的神谷中人現在應該都同原非白一樣在晉陽封地。齊放已經獲罪,於明年的秋後斬首。我焚心如火,病逝更重。這個更夫為我傳來齊放用血書寫的一句話,“一片冰心在玉壺。”

雖是齊放的小楷,但是筆跡微抖。聽說齊放受了酷刑,只管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也不知道受了什麽樣的罪。不久,青媚營救不成,自己反倒成了第一個被拘的暗人首領。喬萬為了報復青媚,親自毒打青媚,還故意把青媚關在齊放的隔壁男囚群中,讓他看到自己的妻子受苦,這是這個暗人最後給我傳遞的消息。我當時看了如火蝕心,可是第二日便忽然換了一個新更夫,整整兩個月了,再沒有一個人看過我或替我傳過消息,更別說為我遞藥了。

我正打算摁死那只小強,然後忍痛再睡,現在無醫無藥,唯有睡眠自我療復了。

對面的薇薇也爬將起來,漂亮的臉上有幾個紅疙瘩,頭發上散亂,沾滿汙油、稻草,看著我驚懼道:“王妃咯血了,定是舊疾復發,來人哪。”

她喊出聲來,獄卒卻沒有出現在黑暗的走道裏。

“你們這群黑了心的奴才,”薇薇怒道,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她的小眉毛倒豎了,“聖上還未下旨,你們怎麽可如此輕慢當朝親王家眷?”

可是依舊沒有人過來。

小玉冷靜地咬牙道:“薇薇,省省力氣吧,定是有人暗中下了口諭,大理寺卿朱迎九是皇貴妃的人,定是皇貴妃故意讓我們在這最差等的牢裏,就是要讓我們自生自滅。”她說著說著,一陣氣苦。

薇薇也平靜下來,摸摸臉上一個被臭蟲咬破的皰,淚水漣漣地看了我一會兒,扁嘴哽咽道:“娘娘,微微不想死在這麽臟的地方,臭蟲會把薇薇的臉咬壞的。”

我忍俊不禁,不小心抽動了傷處,便強忍了笑意。心想都這時候了,這個薇薇還這麽臭美。小玉也氣極反笑道:“是啊,微微的臉又香又嫩,怪不得不咬我和先生,看看,都咬成麻餅了。”

薇薇嚇得摸了一陣臉,意識到小玉在打趣她,便瞪了小玉一眼,一下子站起來,對著通口大聲喝道:“你們這群小人,別以為現在晉王不在,便能暗中逼死王妃。咱也是宗家義女、舊朝公主、忠勇公的妹子、皇貴妃的親……反正身份尊貴,你們若怠慢了她,必不得好死。你們這群喪盡天良的,晉王一時半刻回來收拾你們,把你們一個個五馬分屍、挫骨揚灰。”說到後面,微微越說越利落,幾乎用吼的。可能是用畢生力氣來吼的,就連隔壁刑室也被她震得停了一停。

然後回答我的只有沉默。隔壁刑室的慘叫聲再起,兩個身強體壯的女獄卒各提溜個水桶跑了過來,滿面鄙夷地往薇薇和小玉身上一潑。臘月本就冰冷透徹,這下無異是雪上加霜,兩個小姑娘立時凍得說不出話來,咬牙蜷縮著身子凍得瑟瑟發抖。

我內心一片冰冷的憤怒,冷冷道:“聖上尚未下旨,是誰授意你如此虐待宮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