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紀衡坐在書房中,盯著手中的一只小鈴鐺。如果忽略小鈴鐺對他造成的心理創傷不提,單看外形,它還是挺玲瓏可愛的。紀衡盯著鈴鐺上的花紋,又產生了那種朦朧的不可捉摸的熟悉感,那好像是很久遠的印象,經過時間的沖刷與淡化,漸漸地幾乎磨滅了身形。

但他與它的聯系,好像又並不只是花紋那麽簡單。

紀衡百思不得其解,於是召來了乾清宮的女官繡儀,問道,“朕曾命你查看這種花紋的來歷,你為何遲遲沒有回稟?”

繡儀答道,“皇上請恕罪,奴婢翻遍了皇宮內的器物飾品,未曾見過此種花紋。倒是尚衣局一個宮女曾說過,這似乎是他們家鄉姑蘇那邊民間流行的一種紋路,只不過她也不敢說太確切,奴婢正在求證,是以未敢直稟。”

紀衡讓繡儀先下去了。這時,盛安懷進來說道,“皇上,宋海求見,有事要稟。”

“傳他進來。”

宋海是刑部的探子。刑部之下專門設了一個直言清吏司,雖然名義上隸屬於刑部,但直接受皇帝管轄。宋海是直言清吏司的一把手,也就是密探頭子。直言清吏司曾經風光過一段時間,尤其是陳無庸橫行的時候,這個地方被他把持,專用來排揎異己。後來紀衡即位,不太喜歡這個地方,他自己也不是很在意對於民間和官員們的輿論監控,認為堵不如疏,於是直言清吏司輝煌不再。

紀衡前兩天曾經派直言清吏司去查方俊。一個比大內侍衛武功還要高強的人接近田七,總讓紀衡有些警惕。

“稟皇上,方俊身份已確證,乃當年直言清吏司六大密探之首,武藝高強,為陳無庸賣命。此人神出鬼沒,鮮少有人睹其真容,後六大密探一同被派去遼東,季青雲案之後,蹤跡全無。再次現身之後,方俊頭部受傷,記憶全失,武力不減。之後被田公公帶去寶和店當夥計,最近在打鬥之中頭部受創,疑似癡傻。”

紀衡對陳無庸這三個字十分敏感,此時聽說方俊是陳無庸的人,立即正色問道,“方俊是否故意接近田七?”

“微臣無能,並未查出方俊與田公公來往有何動機。但田公公似乎並不喜歡此人。”

紀衡便有些糊塗。如此看來田七跟方俊之間似乎也沒什麽交情,但方俊為什麽對田七舍身相救?總不會是在打田七的主意吧……紀衡眯了眯眼,“再查。看好了他,尤其是……別讓田七太接近他。”

宋海領命。

紀衡又道,“此人是季青雲之案的關鍵人物,別讓他輕易死掉,最好是能讓他恢復記憶。”

宋海又道了聲是。接著他有些猶豫,似乎有什麽話要說。

紀衡便問道,“你還有何事要稟?”

“皇上,您曾經命微臣注意寧王的動向,現在寧王他……離開京城了。”

“他總不會是遊山玩水去了吧?”自然不可能是遊山玩水。大冬天的,山是禿山,水是冰水,實在沒什麽好玩的。再說了,京城裏有田七,紀征他能舍得走?紀衡想到這裏,心裏又泛起了一陣酸意。

宋海答道,“皇上,寧王去了遼東。”

“可有查清楚他在做什麽?”

“暫時沒有,直言司的弟兄怕被發現,不敢跟太近。不過他現在停留在遼東一個叫田家屯的地方。”

田家屯。田七。紀衡眯了眯眼睛。紀征他果然在打探田七身世!

宋海倒是沒有這方面的聯想,主要是他猜不到一個王爺打探一個太監身世到底會是什麽動機。他認為一個人行蹤可疑時通常是跟陰謀詭計掛鉤的。宋海從懷中掏出一份地圖,在紀衡的默許下走到書案前展開來,指著一個地方說道,“皇上,田家屯在這裏。”

他這一指,紀衡就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了。這個田家屯,離著當年季青雲之案的案發地點太近了。

季青雲——田家屯——紀征——田七。

季青雲——方俊——田七。

季青雲——陳無庸——太監——田七。

季青雲——田七。

電光石火之間,紀衡突然把所有的線索都串起來,終於編織出一個真相:季青雲遭陳無庸暗算,其女流落田家屯,借田氏之假身份入宮當太監,想借機報仇。

紀征去田家屯也是為了查尋田七的過去。

田七身為女孩兒為什麽會入宮、為什麽偶爾會流露出書卷氣、其言行談吐不像是普通人家能教出來的、她為什麽那麽討厭方俊……這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紀衡現在有了九成九的把握,田七就是季青雲之女。

田七到底經歷了什麽?

紀衡不敢去想。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兒,在怎樣的血海深仇的驅使下,才會入宮行暗殺之事?

他不用想也知道。他突然難過得有些胸悶。他的田七,他知道她定是有難言之隱,卻不知她經歷竟如此悲慘。這樣一個冰雪似的人,上天為何要如此薄待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