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田獵戶家最近愁雲慘淡,並未被新近拾回來的小姑娘分去太多注意力。

一家人發愁的根源在於他們家第七個孩子。這個小男孩兒是個天閹,從小身體孱弱,長大後子承父業是不能夠了。沒力氣,又不能生孩子,當爹媽的不知該讓他以後討什麽營生過活。正好,村裏有人在宮中當太監,近來老了,便回了家鄉。老太監攢了些錢,又娶了個寡婦,過繼了一個兒子,日子也照樣過起來。田獵戶夫婦便動了些心思,帶上一條自己打的銀狐,領著兒子去拜訪了老太監。

老太監心地不錯,知道了對方的來意,並未收銀狐,只告訴了他們想當太監大致要走的流程。太監又不是什麽高尚的職業,想要入行無需打點,只要去京城報名就行。獵戶知道老太監地位應該不俗,在皇宮之中又有故交,因此還是想托老太監照應一番。誰知那老太監卻擺擺手回答說,他和宮裏頭那個最炙手可熱的太監陳無庸不對付,倘若教陳無庸知道是他指點的人,只怕更加壞事。

田獵戶便托了人去京城報名,報完名,他就找人幫兒子凈身了。太監的凈身並不是由官方來做。因為民間有些掌刀師傅搶了風頭,後來官方幹脆就由著太監預備役們自己找人凈身,他們只管檢查,合格之後就是一名太監了。

窮鄉僻壤的,找個手藝熟練的人不易,田獵戶辛辛苦苦找到的掌刀師父是個生手,兩刀下去,把小孩兒疼得面無人色,後來就被擡著出來了,回到家一直高燒不退,昏迷不醒,請了個土郎中來看,說是不行了,挨不了幾天了。當娘的守著兒子哭暈過好幾次。

田獵戶看到路邊的小姑娘時,正是他把那郎中送回家後折返回來。他覺得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大概是因為他這輩子殺生太多,造了大孽,報應到兒子身上。看到那無家可歸的小姑娘,田獵戶便動了惻隱之心,把她帶了回來。小孩兒不快些找個地方取暖,這一晚上必定會凍死在荒郊野外。他問那小姑娘的名字,小姑娘只低聲答了一聲,“我叫阿昭。”再問,就不說話了,看他的眼神中還隱含戒備。

小姑娘只身一人和陌生男人同行,有點防備也是可以理解。田獵戶沒有在意,帶著這個阿昭回了家。

第二天,阿昭和田獵戶道了謝,告辭離開,循著記憶中的路回到了那破廟。她不能讓自己的親人死無葬身之地。

破廟裏靜悄悄的,地上的血跡早已凝固,血腥氣也已被一夜的北風吹散。廟中散亂地躺著幾個公差的屍體,卻沒有她父母兄弟的。

她翻遍了破廟內外,真的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她真的希望,他們只是受了傷,後來逃離了這個地方。這個願望太過美好,她都快相信了。

但事實是,父母和弟弟昨晚倒下去的地方,血跡已經被清理了。

如果他們要負傷逃跑,是不可能分心去清理血跡的。那麽原因只可能是,有人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清理了血跡。

為什麽?

清理血跡,就可以抹去他們受傷的痕跡,至少從現在這個場面來看,他們更像是殺了公差然後逃跑了……

原來對方不止要殺害她的親人,還要讓他們背負這樣的罪名,永遠不能昭雪。

這歹毒心計令阿昭渾身發冷。她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聽到外面一陣人聲,她連忙爬到了佛像背後躲好,豎起耳朵聽著室內動靜。

走進來的是官府的捕快。他們今早聽到人告狀,說是在某處某處發現了好多屍體,幾個捕快立刻前來,果然見到四具屍體,穿的還都是公服。

捕快們把屍體搬走了。因此處荒涼,鮮少人煙,所以也不太擔心有人來破壞現場,廟中並未留人看守。

阿昭從佛像背後走出來,看著空無一人的佛堂,她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不管怎麽說,先把親人的屍體找到吧。

她在破廟附近找了兩天。白天找屍體,餓了就吃些獵戶送的幹糧。晚上宿在廟中,獵戶家給了她不少厚衣服,廟中也有些幹稻草,聊可禦寒。

第三天早上,阿昭醒來時,聽到廟外又有動靜。她以為是捕快去而復返,於是又躲到了佛像後面。

但這次聽到的不是捕快們的交談聲,而是一陣蒼老而帶著哽咽的嘆息。阿昭有些好奇,便從佛像後面探出頭來看,她看到一個老人家,頭發花白,沒有胡子。

老人也看到了她,雖年紀大了,眼力竟還好,“你是季大人的孩子?”

阿昭心頭一驚,卻不敢答,只問,“你是何人?此處發生了命案,你不怕被牽連嗎?還不速速離開。”

老人擡起袖子擦著眼角,說道,“小小年紀便不得不如此防備,孩子,你受苦了啊……你不必擔心,我不會害你。我知道你是季青雲季大人的女兒,昨晚田家屯來了一撥人搜尋你一家四口,我看到畫像才得知。他們說季大人殺了公差後逃跑,我聽到這說辭,便猜測季大人很可能已遭遇不測,所以今日想來祭拜一下亡靈。不想竟在這裏看到了你,這麽說季大人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