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冰壺凉簟(第2/2頁)

刑部的牢獄也分三六九等,公親有天字號的單間,裏頭床榻桌椅皆全。衙內的守軍因著早從南衙十六衛換成了北衙飛騎,容與進了號子,待遇要比一般人高出許多。但是這種有章有程的地方男女分開關押,連面都見不上。不如臨時的牢房,木樁子一分隔,左邊女人右邊男人,並沒有太多避諱。

容與唯恐布暖害怕,特要求往那下等典獄裏去。兩個人就近羈押,探過手就能夠著對方。

“還好麽?”他覷著她,“害不害怕?”

她和他十指交握,“有你在,我不怕。”

他會心一笑,“好丫頭,這才是我沈容與的女人!臨危不懼,有勇有謀。”

她融融笑起來,“勇倒是有,謀麽,愧不敢當。”又四下打量,每個木柵裏都有人。那些囚犯滿臉悲苦,或靠或躺,幾乎沒有交談的。她壓下聲來,“有生之年能同你一道下獄,想想真是極難得的。”

他哭笑不得,“這樣好麽?叫你受委屈,我於心不忍。”

“我喜歡的,快樂同你分享,痛苦也和你一起承擔。只要渡過這個難關,往後就再也拆分不開了。”她的臉上沒有憂愁,笑得像朵花一樣。因為她不是獨自面對,有他並肩站著,她心裏是踏實的。他是個萬事都有把握的人,似乎天底下沒有什麽能令他苦惱。知閑娘兩個有這舉動,他事先一定早料到了吧!既然有了準備,就不會坐以待斃。她相信他,他這樣睿智,絕不能讓自己落進窘境裏。

他五指稍稍用了些力道握緊她,“明天的會審你不必多說什麽,一切有我。只是這案子結了,後頭接下去還有公務上的紕漏要清算,我一時是回不去的。”他嘆了口氣,“別人都怨功名難取,殊不知想卸下頂上烏紗,反而更加不易。”

她聽他這麽說,重又變得憂心忡忡,“兩下裏夾攻,我怕你抵擋不住。”

他的拇指在她虎口那一方皮膚上揉撚,垂著眼睫道:“我是不礙的,只要你穩妥了,我還愁放不開手腳麽?你安心等我,或者要些時候,但不會很久的。等我辦妥了便來接你,咱們拋開這長安繁華,到屬於你我的世外桃源去。”

她面有難色,“你會回來的,是不是?你不會丟下我的,是不是?”

他知道她唯怕這個,怕孤單,怕被遺棄。可是他怎麽舍得!他探手撫撫她的頰,“你放心,我會活著,活著就一定來找你。”

她感到莫名恐慌,“你別這麽說,我有些怕。”

“別怕,他們常說我神通廣大,這點子小坎坷算不得什麽。上次陪老夫人到寺裏還原,主持替我蔔了卦,說我有八十歲的壽元,會長長久久地活下去。”他把肩膀挨過木柵,“來靠著我。”

她順從地倚過去,只能觸到他肩頭一點點。說不清是種什麽樣的感覺,仿佛悲淒而辛酸,但是仍然幸福。

“你遇見我是個錯誤。”她低語,“我把你害成這樣……”

他安撫她,“究竟是誰害了誰呢?沒有我,也許你早就嫁給藍笙了。他會對你很好,日子也是安穩的,不會像現在這樣跟我下牢房。”

跳動的火把不甚亮,照得四圍影影綽綽。她在蒙蒙的光影裏安然笑著,非常知足。誰都不要去攬責,現在說那些都已經晚了,晚了。

“明天會怎麽樣呢?”她側過臉,把尖尖的下巴抵在他肩峰,“你說明天會有分曉,到底是什麽?”

他的眼睛深邃,茫茫看著屋頂的時候也是一幅畫。他說:“我在等,我等我母親。”

她不解,“你是等獨孤夫人還是外祖母?”

他晦澀看她一眼,“我只有一位母親,我想知道她的愛子之心有強。她膝下艱難,我要離開中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若是她拿我當親骨肉,只要她願意,我會帶她一道走。”

有時候被迫切需要的僅是一種態度,做母親的沒有不愛孩子的,只要有幫助,願意盡一切努力。他不缺乏後路,但他仍舊想證明。他實在是很失落,不論長到多大,對母親總有種天生的依戀。他希望他的母親和別人的母親一樣,即便很多時候不近人情也是為他好,而不是包含了別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