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萬般方寸

布舍人形容淡淡的,在晚霞裏仰著頭,看著布暖從輦上縱下來。

他不是個嚴父,只這一個女兒,舍不得苛責。更多時候會講講大道理,她一般也都聽。其實今天她和容與在一起他很惱火,換作布夫人可能已經發作了。但是怎麽辦呢,他不是個能拉下臉來的人。女兒面上是這樣,至於容與,他心裏一直很喜歡這個小舅子。只可惜發生過了這樣的事,現在再也喜歡不了了。

他恨起來和布夫人抱怨,左不過咬牙切齒的跺腳“造孽啊”,算是發泄了他的憤慨。他甚至想,為什麽是這種長幼輩的關系呢!如果是個表兄妹多好,大家都不必傷筋動骨。無奈是眼下這種情況,他為了保護布暖,也不惜戰上一戰了。

他板著臉瞟了眼女兒,“上哪兒去了?現在才回來!”

布暖低著頭囁嚅:“逛去了。”

“逛?逛了這半晌?”他不由拔高了聲線,轉頭想想孩子大了,總要留她三分顏面,便緩了緩聲氣道,“我也不說你,下次自省就是了。你先進去吧!”

阿耶沒有請舅舅進府的打算,郎舅見面雖未劍拔弩張,氣氛也不算融洽,總是冷冷的樣子。布暖應了聲,腳下挪動幾步,想起來了忙作勢補充,“我在半道上遇著舅舅的,多謝舅舅送我回來。”

容與沖她抿嘴一笑,“舉手之勞罷了。”

布舍人自認為不是傻子,他們這麽一唱一和,他就真會相信麽?他不耐煩的朝她揮了幾下手打發她回去,見她被園裏仆婦迎進了門,方才勉強對容與抱了下拳,“天色晚了,愚兄就不請你進去坐了。日後若見了暖兒,請繞開她十步遠。裏頭緣故不便多說,橫豎大家各安天命。今天的事也別叫你姐姐知道,省得回頭再鬧,大家臉上不好看。”

這是事發之後容與第一次面對布如蔭,心裏雖愧疚,但卻吃定了布如蔭的脾氣。就算在他面前露了口風也不怕,真要聲張起來,對他未嘗不是好事。他早不耐煩這種藏頭露尾的日子,他愛一個人,愛了便愛了,世俗早不在他眼裏。倘或還有忌諱,就不會把車駕到載止門前來。

他微躬了躬身,“姐夫,前頭的事說一千道一萬,錯全在我。你們怪我恨我都在情理之中,但我對她的心,是千真萬確的。”

布舍人聽了這話有點受驚,這口氣哪裏像要撒手的樣子!莫非還有情麽?這還了得!他粗魯地打斷他,“過去的事,過去便罷。已然有了新開始,舊傷疤何苦再去揭!揭開了血淋淋的,對誰都不好。你是聰明人,年紀比我輕,風浪比我經歷得多,這點都看不開麽?難得我家暖兒有這樣的造化,你就發發善心成全她一次吧!她夠難的了,你把她害成這樣,還嫌不夠麽?”

“所以我要彌補她。”他說,“我愛她,該是她的,我一分一厘都不會短她。”

布舍人狠狠噎了一口,“你愛她?你這是在害她!”他緩過氣來怔愣愣看著他,“這麽說,你還要繼續下去,拖著她一道下地獄麽?我們姓布的欠了你什麽,你這樣不依不饒地揪著不放?既這麽,我拼著辭了這官,帶她們母女離開長安,離你遠遠的,這總可以了吧!”

他躁得漲紅了臉,容與嘆息著勸慰,“姐夫息怒,快別說負氣話。就算辭了官,你們兩個車輪,能跑得過我幾十萬鐵蹄?”

這是明目張膽的威脅麽?布舍人顫著手指他,“沈容與,你欺人太甚!”

“容與不敢。”他深深作一揖,“我和她原本兩情相悅,如今她忘了,我只求姐夫成全。”

布舍人啐了一口,“無恥之尤!你竟好意思說這話?你是她什麽人?是她嫡親的娘舅!便宜叫你占了去,你愈發得寸進尺了?仔細我公堂上告你,叫你落個身敗名裂!”

他笑了笑,“我早就做好了準備,告與不告,全憑姐夫的意思。”

布舍人悲哀地意識到他是志在必得的了,自己是個文人,射不得箭也舞不得刀,拿什麽來抵抗呢!束手無策,難道眼看著布暖的一輩子毀在他手裏嗎?他撐著院墻乏累道:“她都已經忘了,你為什麽不能像她一樣!你偏要和她在一起,將來無非落個過街老鼠的下場,又何苦來!”

他臉上有堅忍之色,背著手道:“我們原說好到關外去的,誰知中間出了岔子……如今我有萬全的準備,不會叫她受半點委屈。”

布舍人卻冷笑起來,“你眼下說得再好有什麽用?你忘了她為什麽昏睡四個月,若是她能想起來,該是怎麽樣看待你這個舅父?”

他果然頓了頓,“這裏頭有蹊蹺,孩子到底為什麽夭折的,我正著人嚴查,自會給她一個交代。”

布舍人簡直恨極了他,好好的閨女沒出閣就懷了孕,他是始作俑者!對布家來說這樣恥辱的一件事,他倒有臉孩子長孩子短的,這不是戳人痛處麽!他不想同他理論,因為說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