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非我有(第2/2頁)

他抖得篩糠似的,什麽都做不了。腦子停下了,心也裂開了……他下不去那手。他愛的人,他對美好的所有向往和寄托,在那裏遭受煉獄一般的痛苦。都是他造的孽,她那麽疼,他怎麽能夠雪上加霜!

見素發躁,大步過來一把推開他,嘴裏說著:“病不避醫,娘子,在下唐突了。”上手就去按她小腹。

布暖躲不開,痛得背過氣去。牙齦咬出了血,滿嘴的鐵銹味兒。她想她真的要死了,死在這庸醫手上……她的意識漸漸模糊,卻仍轉過臉尋他——好恨!她就是死,也是個屈死鬼!

到了崩潰的臨界點,倏地一松懈,感覺周身暖和起來。然後兩條腿落進溫熱的液體裏,她心裏明白結束了。她的孩子沒了,人生就此打住了。

那麽多的血噴湧而出,迅速滲透過了她雪白的襦裙。永無止境的流,轉眼染紅了褥子。她浸泡在血泊中,臉色灰白。他方才回過神,跌跌撞撞奔過來。趔趄著絆在腳踏上,險些栽倒。

情況比預想中的壞得多,因為血瘀超過三天了,先頭破宮的血是紅的,到後來便發黑。她仰在那裏只有出氣沒有進氣,連見素都著了慌。給她塞參片,她牙關緊閉,怎麽都張不開她的嘴。忙又給她針灸、熏艾條,起色也不大。

容與見狀瘋了似的,顧不得滿床血汙,爬上去把她抱在懷裏。一頭渡氣一頭喚她:“暖、暖……你醒醒,不要丟下我……”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他實在承受不住,覺得自己死了一大半。這是什麽樣的人生!滅頂的災難接踵而來,鐵打的人也要被摧毀。

仆婦們都驚呆了,一個個怔在那裏。這個大年三十是血腥恐怖的,惶駭變得碩大無朋,也許過會兒就要準備喪儀。人人都像落湯雞,急出了汗,伶仃站著,轉瞬又發冷。有人甚至在考慮地龍要不要繼續加熱,因為氣溫過高,樣樣東西變質都會加快……

見素從外面跑進來,手裏端著急火煎成的老參湯,一叠聲道:“撬開她的嘴!快快!”

容與只好去捏她的頜骨,好不容易啟開一絲,見素便一勺接著一勺往裏灌湯藥。嘴裏喃喃著:“不過是驚厥,我倒不信治不了!還不給我還魂!”

折騰半晌,她當真悠悠醒轉過來。眾人都念神天菩薩,這是多大的造化,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然而她只垂眼看身下,對容與浮起一個慘淡的笑容,喘息道:“謝謝你,舅舅……你耗盡我對你僅剩的一點感情,我終於一無所有。”

他焉能聽不出話裏的味道,但不論如何她總算醒了,這點足夠叫他欣喜若狂。她的怨恨他有時間去化解,只要她還活著,他就有機會補救。他忽略她的氣話,溫聲道:“你不要胡思亂想,現在好了,一切都過去了。暖兒,咱們重新開始。”

她的嘴角殘留著嘲諷,合上眼,艱難地把頭轉向另一邊。再不能夠了,她倦了、厭了,深惡痛絕。她不願繼續承受他帶來的傷害,她自有她的解決方式。

底下人都在慶幸,總算逢兇化吉,要幹的事也空前多起來。單嬤嬤賠著笑道:“郎君還是先去換件衣裳,咱們這裏也要給娘子梳洗,瞧這滿世界的血!”

他搖搖頭,“我不走,我要守著她。”

仆婦們面面相覷,“郎君在這裏,咱們施展不開手腳。再說娘子定也不願讓你瞧見,女人家總是愛光鮮的。”

見素也道:“這道坎邁過去了,你別擔心,守在這裏也多余。你出去換衣裳,我到廂房裏煎藥,回頭你再端過來。”

他聽了長出一口氣,撫撫額頭,觸手都是冷汗。下得床來,腿顫身搖,站立不穩。才發現跟著她腥風血雨裏走了一遭,耗光了所有力氣。

“你原就不該進血房,”見素攙著他一步步往外挪,“可我知道勸你也勸不住。她後頭還要頤養,你且有時候勞累的,當心自己身子吧!”

他掙著回頭看一眼,“當真沒事了嗎?流了那麽多血……”

見素說:“都是淤血,原本就沒用的。”

他嘆了嘆,方僵澀地跨過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