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誰同醉(第2/3頁)

汀州心裏看輕她,覺得她拿著雞毛當令箭。容與的脾氣向來不許下人逾矩,沒她發號施令,他還當真不敢自作主張呢!如此正好,頂著她的名頭,若萬一怪罪,他也好有推脫。

他去扶人的時候,容與卻並不領情,推開他道:“我自己走。”言罷歪歪斜斜出門去,腳下拌著蒜,一路走到彌濟橋前。老例兒倒是沒忘,回頭對身後的人豎起了一根手指,“楚河漢界……閑人止步!”

知閑無法,站住了腳道:“讓汀州送你過水廊,你這模樣怎麽走?跌進湖裏怎麽好!”

他仰天一笑,“你只道我醉了?告訴你,世人皆醉我獨醒……我明白得很,不勞費心。”

知閑站在甬道上,看他打著酒嗝晃晃悠悠走遠了。突然辛酸鋪天蓋地湧上來,她蹲下來,抱著膝頭失聲痛哭。

他和布暖是兩情相悅的,自己那麽多余。她僅僅是憑借著對他們的譴責而自詡正義地存在著,說到底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沒有愛情,失了臉面和尊嚴,更沒有任何未來可言。她活著,目標和意義到底是什麽?不死心不屈服著,他不娶她,她就一個人這樣堅持著麽?

她開始計較,老夫人到現在還不知情,她是否應該同她交底?他們給她帶來這麽深重的災難,她為什麽還要替他們保守秘密?只是退一步想,讓老夫人知道,容與定然恨死她,這門婚便徹底無望了。她真的撂得開手麽?真的對容與一點期待都沒有了麽?

她哭得恍恍惚惚,邊上的汀州圍著她團團轉,又不好扶她,急得滿頭汗。拿襕袖嘩嘩地扇著,躬著背懇求:“娘子噯……快別這樣……”

最後她身邊的人來了,方連哄帶騙地摻起來。她別過臉看竹枝館方向,那個她日夜眺望的地方。水中央的,孤立起來的世界。他本來是個如此超脫的人,愛上了自己的外甥女,注定是個悲劇。

她一步三回頭地去了,汀州才松口氣,海棠甬道那頭慢慢挪過來一個身影。穿著珍珠白的襕裙,兩襠上繡著墨綠的寬鑲。只拿一支銀笄挽著雲髻,卻是步步生蓮的婉轉美態。

“呀,是娘子來了!”汀州或多或少知道了些她和郎主的事,除了一聲嘆息,也沒別的可說的。兩個齊全人相互吸引原本無可厚非,只可惜生在一家。若還不加以克制,最後不知是怎樣下場。

她蹙眉顧盼,那種猶豫不決的樣子竟然都是美的!低聲道:“舅舅在竹枝館麽?”

汀州忙點頭,“在的,才剛回來。先頭吃醉了酒,糊裏糊塗地說了好些不著邊際的話。這會兒又不叫我上去,不知道可洗漱了。”他試探道,“要不然娘子替小人去瞧瞧?我看郎主心情煩悶得很,要是見到娘子,定是什麽不快活都忘了。”

她遲疑著,絞著手指道:“我自作主張地去了,怕他不歡喜……”

汀州嗓子裏蹦出“啃啃”兩聲,“娘子切不要妄自菲薄,郎主對您……斷沒有這一說。”又道,“娘子來找郎君是有話吧?快著,知閑娘子才走。您腳下加緊些,趁她還沒上樓,她瞧不見您。”

布暖甚感激他,對他點頭一笑,牽起裙角便上水榭。腳底下的木料踏上去空空地響,她做賊似的一路飛奔,滿心只念著他。日頭還在天上就喝醉了酒,怎麽能叫人放心!

她從秀那裏問出了原委,自己真是羞愧萬分。那時候神志不清,想一出是一出,幸而藍笙善性,沒有將錯就錯。可終究叫容與落了眼,他現在定是憤懣的,也許還鄙夷她……她腳下慢了些,越接近那座湖心亭,心裏越是沒底。只怕他連看都不願看她一眼,若是拿她當個笑話,她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屋角的桅杆頂上吊著個燈籠,在晚風裏吱扭吱扭地搖擺。最後的一抹霞倒映在湖面上,一漾一漾地泛著橙紅的波光。朝遠處看,漸漸已經看不真切了。

她站在檻外,進退維谷著。撤回去不甘心,邁進去,又有些心虛。

“你要在那裏磨蹭到什麽時候?”那個低沉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她擡頭看,他就在門後。睨著眼,兩頰酡紅,似乎少了平時的警敏,但仍舊氣勢懾人。

她再積糊不成了,只得鼓起了勇氣挪進屋裏去。

他背靠著欞子,面無表情的樣子像個門神。她立在地當中只覺局促,找不到一個恰當的姿勢,像是怎麽站著都不合適。

他半晌才開口:“你來幹什麽?”

她愈發不安了,疑心他是不是不大歡迎她,因此更加昏亂而迷惘。拿手攏攏頭發,在他眼裏竟成了搔首弄姿。她囁嚅著:“你留話說我母親……”

他陰冷地笑,沒有這個謊話還騙不來她呢!雖然他已經記不起來為什麽要這麽做,但至少她現在在他面前,沒有隔著綃紗的檻窗,也不是像在演皮影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