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聚睢盱

布暖是和端木匪人一同出宮的,出了宮門端木給她安置好了車先送她回沈府。自己要折回家裏接夫人,便在丹鳳門大街和她分了道。

轉眼入秋了,天涼起來。太陽即將下山的時候,天邊那抹紅灑在車頂和圍子上,混合成一種近乎啼血的濃郁淒涼的色彩。坊道上漸漸靜下來,時辰一到便開始鳴收市鼓。咚咚的聲音首尾相連一波波震蕩,在規整的坊院上空盤桓。

駕轅的仆役鞭子揚得愈發急,欞子上帶起呼呼的風聲。那仆役朝後仰了仰,拉大嗓門道:“娘子坐好,要趕在關坊門前到,小人唐突了。”

布暖聽見他一聲荒腔高亢的“駕”,馬車驟然顛起來,她忙貼緊圍子,才不至於給拋到車外頭去。

一路飛奔,是她從來沒有嘗試過的速度。她開始怨恨容與,沒想到他是個慳吝涼薄的人,自己抽身出來,便再也不管她的死活了。她以為他至少會派府裏人在宮門上接應,可是沒有。他厭煩了,棄如敝屣。好極了,他說他沒殺賀蘭,可以相信嗎?他同誰都不會有真心,對她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他一直瞧不上眼的賀蘭!她真的應該好好想想了,也許就這樣無疾而終才是最互利的。何其難,但可以把傷害減輕到最低。牽扯進來的所有人,至少能夠各得其所。

顛得久了,下車的時候頭昏眼花。她撩起車簾子,下面人伸出一雙手來。十指修長,骨節分明,是微笑的藍笙。他說:“我等了有陣子了,早知道去接你多好。”

她心裏暖起來,藍笙總能讓她覺得踏實,何時何地都可以放心地依靠他。有時候她想,如果真的嫁給藍笙,靜下心來和他過日子,應該要比現在的顛沛好得多吧!

她伸手過去搭,他臨時使了點壞,叫她一下撲進他懷裏。她紅著臉推開他,嘟囔著:“真是個厚臉皮!”

他笑嘻嘻湊過來,“自己的媳婦,哪裏厚臉皮了?”

她啐了口,“誰是你媳婦!”看見戟架邊上掩口竊笑的幾個人,跺著腳道,“好啊,都在那裏看我笑話麽!”

玉爐和香儂迎上來,皮頭皮臉地給她納福請安,“這會子真不知道該怎麽見禮才好!是請司簿的安呢,還是請小藍夫人的安?”

她們拿她打趣,她也不惱,只道:“你們等著,我回來有一夜的工夫整治你們。我一走四個月,你們長行市了,看來也該配人了。”

主仆打鬧成一團,簇擁著進府門裏去。左右看看沒見乳娘,便問:“秀呢?她不知道我回來,怎麽不來接我?”

玉爐道:“晌午才知道你要回來,給你打掃院子,整理被褥和換洗衣裳去了。”

布暖聽得生疑,“打掃什麽院子?”

香儂和玉爐換了個眼色,方道:“昨日知閑娘子叫咱們遷出煙波樓了,說那裏要改成書房和藏書閣。如今騰了梅塢給咱們暫住,往後到底撥哪個園子,還沒定下來。”

布暖只覺心寒,現在真成了無根的浮萍。她在宮裏倒沒什麽,可憐跟隨自己的人,連落腳的地方都快沒了。

藍笙見她臉上黯淡,忙笑道:“我原說你我有緣,你看看,梅塢向來是我過夜住的,如今給了你,不是夫唱婦隨麽!”

布暖哭笑不得,“你別胡扯,什麽夫唱婦隨,讓人聽了笑話。”言罷又喃喃自語,“分明是在趕人,這府第住不得了……住不得了……”

藍笙小心道:“既這麽,索性請乳娘和兩位姑娘到我府裏去。橫豎將來要跟過來,先熟悉了環境,到時候辦事也便當。”

她忖了忖還是搖頭,“這麽的不好,哪家哪戶也沒有這規矩。你是沒什麽的,怕叫殿下和大人不中意。”她嘆了口氣,“我回頭和乳娘商議商議再說,實在不成,就在別的坊裏買個園子。用不著太大,夠住就行。”

她這個決定讓藍笙高興了半天,搬出來是再好不過的。和將軍府一刀兩斷,遠離了容與,就能從泥沼裏爬出來。他做夢都在想這一天,如今總算盼來了。

“那就交給我來辦!”他自告奮勇,“長安的坊院我最熟,定給你找個僻靜安穩的好去處。”

布暖邊走邊道:“另找,要花錢買的。別指了你家的產業,住進去失臉面。”

藍笙連連頷首,“你放心,我最聽你的話。你叫我站著死,我不敢坐著死。”

布暖偏過頭嗔怪地看他一眼,嘴角含著笑,夕陽裏精細的臉像上等的白瓷,說不出的嬌脆可人。

她再不言聲了,進了二門,穿過一徑豎著花架子的甬道往堂屋去。檐角的鐵馬在晚風裏叮咚作響,園中各處都張了彩燈,一盞一盞錯落的,花一樣地盛開。

“噯,娘子回來了!”廊子下的仆婦滿臉堆笑,遠遠朝她欠了欠身,折回去和裏頭通報,“夫人,暖兒娘子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