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牽系

她心上一跳,暗道原來是為了這個!

先前陽城郡主不知道那瓔珞的來歷,別人身上佩戴的物件,基本不會留意。後來八成聽誰提起了,方知道那是朝廷賞的節禮。然後充分發揮一下想象力,這會子肯定以為她和藍笙是兩情相悅,已經到了非卿不可的地步。

能夠結這門親,在世俗眼光裏是一等一的了吧,所以眾人多了奉承和艷羨。

布暖卻覺得棘手,她沒有半點這種念頭,如今怎麽解釋才好?瞧眼下局勢似乎很不利,老夫人耷拉著眼皮也不看她,大約是有些生氣的,臉上多了些失望的神情。

她垂下頭輕輕籲口氣,復又堆出了得體的笑容,在席墊上欠身道:“回殿下的話,先頭舅舅見了,說不好,叫摘了。我原不知道那個項圈的典故,端午瞧競渡的時候藍家舅舅送我,我就收下了。現在聽舅舅說了,怪不好意思的。我那裏已經叫丫頭收拾了,回頭要還給藍舅舅的。”

實在是想不出別的好理由,不如實話實說省得費腦子。舅舅嚴謹出名,就是有這主張,陽城郡主也不會怪罪他。畢竟娘舅管束外甥女是頂正常不過的事,她索性裝單純,裝什麽都不知道,話還好說一些。

她靠過去撼藺氏,“外祖母,舅舅和你提了沒有?暖兒糊塗了,這麽的多叫人笑話啊!殿下跟前也沒法子交代,外祖母快替我周全周全。”

藺氏這時方露出笑臉子來,拍著她的胳膊道:“這孩子真真缺心眼兒的!我道晤歌九成也是沒太在意,湊手就送了她,倒惹出這些話柄來!”對陽城郡主滿懷歉意地笑笑,“原來是一場誤會,虧得咱們還像模像樣議論了半天。早該叫人過來問問,當面鑼對面鼓地豈不省心麽!”

陽城郡主自然知道東西絕不是什麽湊手送出去的,藍笙面上大剌剌,骨子裏還是個揪細的脾氣。雖說如今四海升平,但邊關零零碎碎的戰事總歸沒有平息。他一個領軍征戰的將領,當真馬虎到那種程度,不是成了有勇無謀的匹夫?

她調轉過視線去,眼前是繚亂的身影和華美的袍衫。舞台上伶人張牙舞爪擺出各種姿勢,頂著恐怖的儺面在光柱裏旋轉跳躍。她凝眉估忖沈夫人的反應。按理說他們這等望族,巴結還來不及,怎麽會有人這樣一徑地要撇清?他們沈家母子的行為太過反常了些,就算容與重面子規矩嚴,沈夫人活到這把年紀,早就是成精似的世故。白放著這門好親不結,說什麽要冬家大人做主,她就不信誰家女兒不肯往高了嫁的。藍家看不上,莫非李家才是目標?可聽說楚國公李量來求親,不是也拒之門外了麽,難道奢望許個王爺甚至太子麽?還是藺其薇守寡守了太多年,把腦子熬壞了?

橫豎不管怎麽,既戴了聖人的賞賜,一大半已經是藍家的媳婦。藍笙的婚姻大事是頂要緊的,他老大不小了,她打從他弱冠起就一再地催促,可他遊蕩了這麽多年,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學容與,不到二十七八絕不成婚。這可急壞了她這個做娘的,藍太傅只會說好男兒當先立業後成家。男人不懂女人的心,年輕時操心丈夫,有了年紀就開始操心兒子,盼望著抱孫子。尤其她只生養了一個,比旁人還要更急切些。所以當藍笙有了風吹草動,於她來說簡直是爆炸性的消息。就如同雨天趕路,泥濘裏走了幾十裏,一旦看見了投宿的驛站,便無論如何都不肯錯過了。

立部伎的伶優演奏得極盡責,陽城郡主在龜茲篳篥淒厲而高亢的樂聲中綻出笑靨,對藺氏道:“現今說這個做什麽!咱們兩家的交情還用得著這麽見外?不瞞你說,暖兒這孩子我是中意的。你也別同我打官腔,我瞧等哪天抽出時候,咱們大人坐下來好好論一論,也問問六郎的意思。倘或使得,你們給個話兒,叫晤歌備了禮上涿州提親去。”她扶了扶頭上博鬢,直著脊梁道,“都是相熟的,我是個憨性子,沒那麽多彎彎繞。輩分的說頭咱們不在意,又不是一家子,哪裏來那些大道理!”

她的聲音並不高,但邊上陪坐的人聽著卻恍如驚雷貫耳。葉夫人不明就裏,不理解姐姐積積糊糊地在猶豫什麽,表情很是茫然。藺氏和知閑看看布暖,她驚詫的樣子可憐兮兮的,大眼睛瞪著,顯然嚇得不輕。

到底皇親國戚,談起親事來不容置疑的態度甚有逼婚的架勢。這位郡主殿下何止憨性兒,簡直就是豪邁!藺氏暗裏捏了捏布暖的手,說真的,話到了這個份兒上,她也有些無能為力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只有讓六郎同藍笙交底,要是藍笙能認可,也不失為一門良配。

陽城郡主意識到自己的急進可能唬著了粉嫩的嬌娘子,忙道:“你們可別笑話我,我是擔心這麽好的姑娘,一轉頭就被別人搶了。預先下了定,也叫自己安心。”又探手去把布暖垂落的碎發繞到耳後,寬慰道,“好孩子別怕,往後到了郡主府有我疼你。我只晤歌一個孩子,沒有妯娌和你使手段爭寵。你安安心心做你的少夫人,我和你阿娘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