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無限

其實生存狀態應該是用不著擔憂的,賀蘭再壞,總還怵著舅舅,否則臨走不會關照她隱瞞此事。舅舅若咽不下這口氣,最後弄個魚死網破,他也討不著便宜。

她這會兒只是不舍,這不是禍從天降麽?她原是滿足於做個不起眼的小角色,卑微地愛著,想他的時候見一面,即便他毫不知情,對她只有長者的關愛……能和他說得上話,聽他叫她一聲暖,她也足意兒了。

可是這種感情太邊緣,所以老天爺看不過眼,連這麽點點的寄托都不肯留給她了!她仰在隱囊上一陣心酸,所有的委屈不安全融化在淚裏,從眼角滾滾落下來。

香儂團團轉,“這麽的不成,啞巴虧吃了會撐破肚子的!憑我們急死也沒有用,還不及爺們兒一個小指頭。依著我,同舅爺交個底的妥帖,反正早晚要叫他知道的。”

布暖一味地搖頭,“舅舅知道了勢必不會罷休,回頭惹得賀蘭搓火,不管不顧地抖出來。我是不打緊的,舅舅怎麽辦?他好不容易坐上了這個位置,別為了我功虧一簣。還有我阿耶阿娘,我辜負了生養之恩已是大不孝,再給他們帶去災禍,我豈不惟其該死?”

“那就叫舅爺差人把他滅口!”玉爐咬牙切齒,“橫豎戰場上出生入死的慣了,殺個人沒什麽了不起的。”

香儂嚇了一跳,“你這丫頭腦子裏想些什麽?也虧你敢說出來!你當殺人和殺雞一樣麽?死個國公多大的事,不把長安掀個底朝天才怪!你去同舅爺說,讓他派人暗裏誅殺賀蘭敏之,看他不先把你宰了!”

玉爐耙耙頭皮,“這不行那不行,看來只有按賀蘭指的那條道走了……或者咱們去找藍將軍,看他有沒有辦法可想?”

布暖把手覆在眼睛上,困乏道:“別把不相幹的人扯進來,舅舅也好,藍將軍也好,他們跟前別露口風。倘或去蘭台供職能換來日後太平,倒也頗值得。”

香儂遲疑道:“女官甄選只怕嚴苛得很,查起身家來……”

布暖冷笑道:“周國公神通廣大,這麽點子事辦不成,就不是賀蘭敏之了。”

香儂背靠著五鬥櫃寸寸蔫下去,臨走時夫人千叮萬囑叫護娘子周全,如今鬧得這樣,回了東都也沒臉見家主。便道:“既這麽,我明兒回了長安去國公府求見,求他讓我跟著娘子隨身侍候。”她邊抹眼淚邊道,“你自小身邊沒離過人,只身到那裏怎麽料理?我哪怕是拜個宮婢,在蘭台打雜幹粗活也使得。好歹日日能看見,我心也安了。”

布暖仍舊搖頭,“快別說宮婢,做了這個一輩子就交待了。蘭台雖不及鳳閣機要,到底能供職的女官少之又少,何況又是兩年短役,多少人擠破了頭進不去……”她勉強地笑,“也好,兩年時間掙個七品芝麻官做做,將來役滿了嫁個好人家。”

如今只有拿這話來安慰自己了,一入宮門不知是怎樣的光景,舅舅娶妻生子,她半數的未來斷送了,還談什麽嫁人!

玉爐看著她只顧嘆氣,“這個賀蘭敏之大約是你命裏的煞星,瞧他生得停勻,偏花大力氣來折騰人,什麽趣兒呢!”

前面園子裏花鼓敲得嗵嗵響,伶人咿咿呀呀吊著嗓子唱變文,想來這頓飯不吃兩個時辰散不了。她坐起來抿抿頭,指著食盒道:“布菜吧,做不做女官,氣還是要喘的。被他攪和了半天餓得頭昏眼花,才剛想罵他,提不起來力氣來。”

玉爐忙提過篾藤籃子打開蓋兒,大魚大肉上了滿幾,還很令人意外地掏出瓶桂花釀,往布暖面前砰地一擺,豪邁道:“喝兩口壯壯膽兒,要是醉了就睡覺。回頭老夫人問,我就說娘子中暑頭疼歇下了。人說一醉解千愁,醉了就能豁出去,就不用想那些倒黴事了。”

是有這說頭,酒壯慫人膽!布暖拉過茶盞滿上一杯,邊悶邊道:“我這裏不知道是個什麽收梢,等我走了你們就回洛陽去吧!香儂找你的賬房先生去,玉爐……”她想了想,“你願意就跟著她們一道回去,不願意可以留下。我和舅舅說一聲,把你配給汀州,好不好?”

玉爐騰地紅了臉,扭捏著還要強作正色,“快別拿我打趣,什麽關口你還有閑心操心我們!你又不是進宮做宮官,了不起兩年就回來了。把我們指派完了,回了將軍府怎麽料理?還有秀,她能放心撂下你在長安,自己回洛陽去?先頭你說蘭台女官行動不像內官那樣受牽制,府裏你也可以常回的,我們還在煙波樓等著你,你回來了,好有人伺候。”

她不再說什麽,仔細思量下也是,從洛陽出來就同流放一樣,哪裏還容得走回頭路!也罷,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將軍府裏收留幾個下人還是可以的。

她後仰著,拿胳膊支著身子,半晌道:“布谷不是家生子,得閑去問問他的意思。他家裏還有老娘,索性給他些錢,讓他回鄉裏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