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騃女

布暖知道此六郎非彼六郎,心裏還是忍不住一顫。大唐開國創建了一個習俗,家裏兒女以郎娘相稱。行五作五郎,行六就喚六郎。知閑是家裏老幺,排第七,所以叫七娘。葉夫人口裏的六郎自然不是容與,她說“家下”,那麽應當是知閑同父異母的哥哥。

她不能在這個档口找舅舅,找了會惹人笑話,只得做羞澀狀把頭埋得低低的。

藺氏在邊上幫腔,像得著個寶貝似的大加贊賞:“你不知道,這孩子多可人疼的!我那日給她送衣裳,下頭人說娘子在做針線,我料著是尋常女紅,也沒放在心上。進了煙波樓一看,繃架子、滿墻的絲線,好大鋪排!你道她在做什麽?正繡一面孔雀圖!還是個雙面異色繡,說要送給六郎和知閑作禮的。那手藝,天衣無縫,真真出乎我的預料!”

葉夫人詫異道:“如今會雙面繡的人可不多,怪道人家說相由心生!長得好,又有一雙巧手,不去配個公侯豈不可惜嗎!”

藺氏笑道:“可不!六郎也疼得緊,婚事怕是要親自過問。上趟楚國公來提親,硬叫他擋了回去,將來郎子定要精挑細選的。”

姊妹間說話,必要的時候也要藏著些。雖說這事牽扯了賀蘭敏之,原就是個鬧劇,但就楚國公來提親本身,還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就像宋家姑娘為容與得了相思病,拒絕的一方永遠比被拒絕一方長臉。既然面上有光,為什麽不宣揚宣揚?這是上層貴婦的通病,也是天下所有女人的愛好,所以女人之間從來不缺少話題。

葉夫人看了廊下和兒子們聚在一處的女婿,稱意道:“他還過問這些個?以往同他說起家裏雞零狗碎的事就直皺眉頭,現在倒好了,想是男人家大了,也像個長輩的樣子了。”言罷沖布暖和煦道,“我的兒,今日來才好,咱們娘兩個能說上幾句話。到明兒忙,就顧念不上了。”

布暖抿嘴一笑:“姨祖母放心,明日我在外祖母身邊伺候,也落不了單。”

葉夫人點頭道:“果真是個心肝肉,等我操心完了你三舅舅,再來給你說個好人家,且叫你富貴榮華受用不盡。”

一行人說說笑笑進了葉府的正廳,葉家的富足從雕梁上就可見一斑。柚木刻蓮紋的鬥拱、彩畫織就的滴水出檐、朱紅色龜錦紋抱柱、青石台階漢白玉欄杆,處處輝煌,處處氣派。

葉夫人朝廊下招手,拔著嗓子道:“三郎,三郎,新郎官來見見外甥女!”

那邊幾個男人一同過來了,樣貌高低各不相同。布暖也大方,直直地看過去,品頭論足了一番,還是覺得舅舅在這群貴胄子弟裏最周正,有著日月比齊不可逼視的光輝。

那葉蔚兮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和知閑不同,瘦瘦高高的,臉上雖笑著,眼裏仍舊有淩厲的光。見了布暖也不用他母親介紹,以一副長者的姿態審視她,欠著嘴角道:“是暖兒嗎?你舅舅上次同我提起過你。來家住下,好好玩幾天再回去不遲。”

布暖福身給他見禮,淡淡笑道:“承三舅舅的情,先給三舅舅道個喜!暖兒這次是跟外祖母來沾喜氣的,至於留不留的,一切要聽外祖母和舅舅的意思呢。”

蔚兮轉頭看容與,極盡調侃之能事:“瞧瞧,要聽你的意思。想是你又拉個臉子在家立規矩了,好好的孩子叫你管教得這樣!”

容與一味地笑,也不應他,越過蔚兮對知閑道:“你上次說找著了蘅昶的孤本,這會子給我看看。我打發人收拾起來裝車,免得後日一早忘了。”

他說後日一早,擺明了不叫留下做客。明日吃過了喜酒,轉天就得回長安去的。布暖明白他的主張,見他和知閑低頭絮語,便轉過身去不再細看。看多了,怕要勞心勞神,得不償失。

“你在這裏陪著姨祖母說話,我往後園子裏去一下。”容與說,拉上了一個白胖胖的大小子,撩袍朝二門上去了。

他縝密小心,葉家人跟前絕不和知閑獨處落人口實,有意無意地拖了姓葉的一道,也好表個清白。蔚兮和幾個宗族親戚見他走了都發足跟上去,廳堂裏的人轉眼都去盡了。

葉夫人叫人供茶點來,無奈笑道:“都是做長輩的,我打量還不如咱們暖丫頭,把咱們撂下,只顧自己玩去了。”

藺氏端著茶盞道:“他們兄弟姐妹好容易聚到一起,且讓他們玩去。暖兒是晚輩,摻和在裏頭也沒意思,回頭叫容與單帶著外頭散散就是了。”又問,“你前頭說你家六郎,這會子哪裏高就呢?”

葉夫人道:“謀了個從六品下的國子監丞,這些庶出的裏頭算是成器的。不像二房的五郎,”她一臉嫌鄙,“我都不稀罕說他們姐弟,一個個的不中用,沒出息,待人三心二意。老大不小了,婚事都成了難題。依我說,都是他們小娘不濟,自己身子是歪的,哪裏能立榜樣?兒子教不好便罷了,連女兒都不成事,日日窩在房裏不死不活的樣兒。過會子你看,真真叫人糟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