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欲語(第2/2頁)

布暖漸漸落後,他人長得高,步伐也大,她跟得有些吃力。所幸離大門不遠了,她幹脆放慢步子。他願意快就快吧,大概是對侍從有話要交代。自己橫豎是不急的,慢慢吞吞,且走得悠遊自在。

容與回首一顧,見她不甚上心的模樣自覺失望,眼裏的光猝然黯淡下來,嘆息著看東方的天,地平線以上是無際的蟹殼青,淡淡染了一層鈞窯胎底上才有的紫暈。

再過一炷香,太陽該升起來了。

她邁出朱紅的高高的門檻,停在一側石獅子旁,問門上管事:“老夫人還沒出來嗎?”

那邊管事還未回話,容與便道:“打發人往渥丹園看看去,老夫人收拾停當了就請過來,門上車輦都備好了,只等老夫人發話。”

小廝領了命,撒腿跑進門去了。布暖兀自搖著扇子挪到台階下,朝坊道那頭張望,天色還不太亮,遠處竹林和日光下的完全不一樣,透出烏油油的墨綠,看著有些瘆人。

她不和他說話,他站在車前頗無趣。頂馬的轡頭、韁繩、嚼子套車時定然都按好的,正因著他無措,便想著找些事做,於是一一重又檢查一遍。

“舅舅?”布暖到底沒忍住,她伸著脖子看他,“你忙什麽?”

他哦了聲,故意拉拉籠頭:“沒什麽,瞧瞧轅套得好不好。”

她又左顧右盼一陣:“你今兒不上朝嗎?”

“嗯,我告了假,這兩日是閑的。”

“你才從睦州回來,跋涉那麽遠……今兒坐車嗎?騎馬多累得慌!”

容與調開視線:“我要給你們開道。”

她咬著嘴唇思量,開什麽道?她們又不是皇帝,還要鎮軍大將軍警蹕!她也騎過馬,知道英姿颯爽是一碼事,屁股受罪是另一碼事。她就是心裏不舍,十天睦州一來回已經那樣辛苦,才歇一晚上,今天天蒙蒙亮又要往高陵去,他又不是鐵做的!

可她不好把想法說出來,說了大家都尷尬。她私底下操心他,不時地乜他一眼,為什麽他卻不看她?她大感不快起來,今天是照著他的意思梳妝的,他有什麽道理不看?

“舅舅。”她幽怨地喚。

他終於轉過臉來,不明所以的樣子。她展開手臂,一尺寬的金絲畫帛像柔軟的水,直泄到地上去。她說:“我今兒的打扮怎麽樣?是不是還像宋家來鬧的那天一樣?”

容與氣短起來,要說這丫頭長大了,還真是活打了嘴!一副耿直的脾氣怕是千年萬年都改不了,哪裏有姑娘這樣直剌剌的?他被她問得胸口打突,進退維谷間復仔細打量她。上次她們把她照著知閑的樣兒收拾,扮演的是別人。他許是潛意識裏抵觸知閑,不想把她們擺在一處比,所以才會諸多挑剔。這回她就是她,他也沒別的話可說,她天生一張精致的臉,略施粉黛便能賞心悅目。若是打點過了頭,反倒掩住了純真的美,變得俗麗並且市儈了。

她眨著大眼睛,似乎很失望:“你怎麽不說話?”

容與醒過味兒來,微點了點頭:“好。”

就這樣?她以為他至少會點評一下鉛華、發式什麽的,畢竟他挑刺是很在行的。這回惜字如金,大抵是因為有所改善,但還沒有合乎他的心意。

“你一定還是覺得不好!”她的臉一下子拉得老長,“我哪裏有知閑姐姐美,你別拿我同她比。她是真牡丹,我就是朵喇叭花。”

他愣住了,鬧不清女孩子怎麽那麽難伺候。這小性子耍得!他不是說好了嗎,說好還不成嗎?

邊上的汀州一直沒出聲,眼見著這位娘子要哭要撂挑子走人,郎主還怔在那裏沒法子應對,身為上將軍得力小廝的他按捺不住蹦了出來,捧著將軍劍直點頭哈腰:“娘子別誤會,咱們郎主平常從不輕易誇人的。軍中將領最嚴謹,文臣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武將可不同。要得上將軍一句好,那就是真的好,比得過酸儒一百句的贊美!”

她別過臉去:“算了,橫豎不是打扮給他瞧的,他說好又怎麽!說不好又怎麽!”

容與心上微沉,眼裏陰霾攀升起來。下死勁握了握手裏的蛇皮鞭,面無表情地說:“藍笙今兒到不了高陵,他要去也是正日子,得等明日。”

布暖叫他回得語窒,一口氣噎在那裏吐都吐不出來。只覺得他實在是個狠戾的人,張張嘴便能讓人絕望。這裏不單他們兩個,還有那麽多的仆役士卒。他這句話出口,自然就把她和藍笙聯系到一起了,如今誰不知道?還要背什麽人!

遠遠地,老夫人被人簇擁著朝門牙上來。她轉過身看容與,幹笑道:“舅舅不懂,這叫長線放遠鷂,臉上光鮮是最要緊的。”

他措手不及,似乎是沒想到她會順著他的話茬,生生把他回了個倒噎氣。待要駁斥她,她已經翩然往檻內迎接老夫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