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東流

宋家老爺是知縣,職位不高,卻也是一方父母官。如今為了女兒到男方家上門上戶求親,加之對方是品階高出那許多去的,其中的羞愧難以表述出來,只低著頭不說話。

須發都有些花白的人,還要受這種屈辱,布暖免不得替他傷心難過。再去看那宋娘子,她眼裏除了癡迷之外再沒有其他,便油然覺得她面目可憎起來。

“我做不得上將軍的主,橫豎納不納妾是他的事。他答應就答應,不答應,我也無能為力。”布暖說,這算表明態度了吧?前面舅舅大概已經把話說絕了,他不同意,說句糙話,誰能強迫他入洞房呢?

宋夫人急起來,和沈容與討饒求情是沒有用的,眼巴前只有寄希望於這位未來的將軍夫人。只要她點個頭,肯把人留下來,男人這頭不著緊,哪裏有嫌老婆多的!可看女兒還是溫吞水的樣子,遂沉著臉推了一把道:“在家作死作活,到了跟前又成了鋸嘴的葫蘆!該當說話就說呀,快求求人家少夫人,求人家積德行善救你的命!”

那宋娘子大約撇開下跪磕頭就想不出另外的出路了,於是又軟軟跪倒下來,氣若遊絲地說:“我別無所求,只求能在少夫人身邊伺候。少夫人不嫌我粗鄙,哪怕是做個使喚丫頭,也成的。”

這身價是一降再降,連藺氏都覺得聽不下去了。暗裏給布暖遞眼色,叫她別留情面,快些打發了他們。

布暖也被糾纏得厭煩不已,心裏焦急,加之天又熱,一股無名火沖上了頭頂,站起來扔了手裏團扇道:“先頭是盡著要給大家留顏面,娘子對我家將軍有情,我體諒娘子一片癡心,不好意思把話說得忒狠。我當一來二去總歸叫你們偃旗息鼓的,誰知竟是踹不斷的犟筋,非要我指著鼻子罵嗎?”她咬著牙狠狠道,“他是我夫君,我們青梅竹馬打小一塊兒長大的。你要進門也不難,且叫他和我解了婚約,你光明正大的嫁進沈府來。否則,斷然是不能夠!”

這通氣勢如虹,把堂屋裏人都嚇了一跳,個個啞口無言地呆立著。容與打量她是真惱火了,自己再作壁上觀總不厚道,忙把她拉到身側,溫聲道:“好了好了,別氣壞了身子。你說不準就不準,做什麽急得這樣!快坐下歇著,我來料理就是了。”

布暖感嘆做戲不易,又累又得不著好處。入戲深了,自己胸口火苗子亂拱,真真是義憤填膺得厲害!不過舅舅溫言軟語,她聽了心裏忍不住撲撲狂跳,但轉瞬又澀然。他是沖知閑說的,自己只是知閑的替身。就像木頭樁子上套了件衣裳,他體貼的是“少夫人”,究竟巢絲衣料下裹的是誰的軀幹,似乎並不重要。

容與回身又看她一眼只是笑,沖宋老爺拱手道:“明府恕罪,沈某家有賢妻,只盼與山妻長相廝守,的確是無意再娶妾了。娘子的厚愛沈某無以為報,請娘子好生將養,日後定能找個如意郎君。”

這話一出口,宋家娘子沒了指望,登時掩面大哭起來。宋夫人愛女心切沒了方寸,沖口道:“上將軍三思吧!我家奴奴心思重了才瘦得這樣,以前卻是個旺夫旺子的樣兒。上將軍不如留下她,將來也免得子息艱難。”

這話說得沈家人勃然大怒起來,藺氏拍桌子道:“夾緊你的臭嘴!再混說,即刻攆你們出去!”揚聲喚道,“瞿守財,招呼門上卒子把人弄出去,往後也不許他們踏近一步!不要就是不要,告到金鑾殿上去也還是這句話。去,這事我做主!”

宋夫人叫起來,扯著她女兒道:“哭什麽,你痰迷了竅,瞧上的什麽人家!看著人死也不伸把手的主兒,進了這個門子,有你好果子吃的!”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挪到門廊上,宋娘子只顧扭頭看著容與,哀聲道:“上將軍,我哪裏不好,叫你這麽鄙薄我?我對你一片心,你就半點不在眼裏嗎?我死也不瞑目!”

容與就那麽立在那裏,背光站著,於她隔著十八重天的疏離,冷聲道:“不是娘子哪裏不好,是沈某無福消受。你只當從沒見過我,撒了手,兩兩相忘的好。”

“你聽見了嗎?我的兒,你好歹開開眼吧,何苦作踐自己!”宋夫人拖她出門腋,將軍府外的戍守早挎著刀進來了,兇神惡煞地排了兩列,那些兵卒昂首挺胸,一個個虎視眈眈。宋夫人不甘心叫這陣仗嚇著,像在維持最後的尊嚴,叫囂著:“什麽儒將,全是虛名!見死不救,心腸是鐵打成的!你們都瞧瞧,北門大都督、鎮軍大將軍,仗勢欺人始亂終棄,早晚現世現報!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罷!”

宋家男人悶頭往外拉:“別說了,還嫌臉沒丟盡嗎!”

藺氏氣得發抖:“什麽德行!真真有其母必有其女!先前看著人模人樣的,誰知三句話不稱心就成了這嘴臉!簡直是個猖狂潑婦!始亂終棄,倒說得出口!她閨女八百年沒見過男子漢,瞧上了太子王爺也給她配去!還說我家子息艱難,依我說她才是這輩子嫁不掉的,誰家迎了她就是迎了喪門星進門,擎等著家破人亡!我常聽說結親不成結怨的,沒見過這等立竿見影的鬼頭風!相思病?說出來不嫌掃臉!要死自回去死,別臟了人家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