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誰同(第2/2頁)

布暖回身看,秀一片愁入肝腸的模樣。自己到底不是鐵石心腸,小時候偎在她懷裏,那種親,除了母親再沒有了。如此這般,梗了一會兒脖子也就蔫了底氣,低頭蹭過去道:“乳娘辛苦一天,去房裏歇會子吧!你才剛的意思我明白了,往後自當警醒,再不叫你擔心了。這麽地嘔下去要是氣壞身子,兒就成了十惡不赦的忤逆,不好向父親母親交代。”

別人家怎麽樣不知道,但布家是詩書舊族,忠孝擺在頭一條。乳娘喂養她嘔心瀝血,這份情比海還深,所以她人後都以兒自稱。倘或洛陽的父母知道她這樣不孝,定然是饒不了她的。

秀擡起頭瞧她,她尚年輕,不過十五歲的年紀,眉眼間仍舊稚氣未脫。這麽個孩子,愛玩愛熱鬧,對人不存防備,拿什麽理由來苛責她!想是自己胡思亂想,把舅爺看成了歪門邪道。人家分明是朝野交口稱贊的君子,不論心裏什麽想法,名聲頂要緊,總要顧忌著。

她撫了撫額,只覺心都掏空了似的,乏力地起身道:“我不求別的,只要你好,你可記住了?”

布暖弓著身應承:“兒都記在心上。”

她悵然不已:“罷了,我先回房裏去,你也歇歇吧,等到了飯點兒我再起來伺候你。”

香儂和玉爐送她出門,笑道:“你自去睡,娘子這裏有我們,你不必起來。回頭我們送飯進你屋裏去,叫你也做回老封君。”

秀聽了這話方一笑,啐道:“沒正形的丫頭,倒拿我打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轉頭我來收拾你們。”言罷自邁過了門檻,往隔壁去了。

一時屋裏人悄沒聲地散了,只留香儂一個在跟前隨侍。

布暖精疲力盡地躺倒下來,窗上竹簾把一面陽光裁剪成千絲萬縷,偶爾有風吹過,篾子起起伏伏,水波樣的婉轉滌蕩。她別過臉看香儂:“你瞧乳娘是怎麽了?這兩天總是心事重重,適才又當著舅舅的面來了這麽一出,鬧得我在舅舅那裏沒臉。”

香儂不知怎麽說才好,歪著腦袋想了會子:“興許她有她的道理吧,上了點歲數的和咱們不一樣,見得多了,想的也就多,不過她對你是肝腦塗地在所不惜的。我在洛陽時有個一道被賣的娘子妹,她們家也養著位娘子,只因親娘死得早,擎小跟著傅母長大。那傅母不厚道,一頭克扣娘子用度,一頭借著娘子名頭常在庫裏支錢。娘子是沒出閣的姑娘,念著情分,自己吃虧從不編派傅母不是。那傅母縱慣了,到最後收了人錢,竟要想法子把個主家小娘子說給人家做二房。”

布暖頗為義憤填膺:“有這樣的事?那傅母的心肝是黑的嗎?換了我是那女孩,不拿家法狠打她四十棍,再攆了出去!”

香儂嗤地一笑:“你當人人和你一樣?很多閨裏的小娘子軟弱可欺,遇著惡奴敢怒不敢言。”

“那最後怎麽樣了?”布暖嘆息,相較之下自己幸運得沒話說了,秀是怎樣難能可貴,她當時時懷著感恩的心。

香儂調過頭看檐下萬字雕花,嘴角枯枯耷拉下來:“最後嘛……父親續了弦,千好萬好總不如床頭人耳旁風。新夫人因著傅母沒個收攔,幾次明裏暗裏叫娘子管教,總歸落空,漸漸看輕了那娘子。心裏有了芥蒂,不是親娘,誰管你往後是死是活!橫豎是爛泥糊不上墻,和主君商議了,打發乞丐一般把她嫁了出去。”

布暖啊了一聲:“怎麽好這樣呢!”

“這世上苦的人多了去了,萬般皆是命啊!”香儂說,“咱們如今真是好極了的,只是秀操心你,唯恐你有個閃失,你要多體諒她的難處。”

布暖點頭:“我省得,遭了這些難,還好有你們在我身邊。才剛舅舅說乳娘,你不知道我心裏多難過。”

香儂道:“也是的,舅爺是眼裏不揉沙的人,闔府誰敢在他邊上說半個不字?他也是好意兒,偏叫秀一通作梗,惱火是一定的。你往後在舅爺面前替她打打圓場,別叫舅爺厭棄她,處處瞧著眼中釘肉中刺。”

主仆倆正絮語,不妨玉爐外頭轉了一圈進來,咋咋呼呼道:“出事兒了!有個什麽宋家找上門來了,還拿轎子擡來了個病美人。這會子跪在門廊子底下求告,老夫人往門上去了,叫人喊了舅爺過去,不知道怎麽個結局呢!”

布暖一聽再躺不住,打挺坐起來,揉著頰道:“了不得,賴上門來了!”趿鞋就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