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誰同

容與走後乳娘秀的臉色一直不佳,樓裏人緘默著,誰也不敢妄加評論。

秀手上活計不停,人卻悶聲不吭的。布暖知道她受了舅舅斥責臉上掛不住,到底也不好開解她,怕火上澆油,只在一旁瞧著她把東西扔得哐哐響。

秀滿肚子委屈,沒頭蒼蠅似的在屋子裏轉了一陣。她心裏的話不好說出口,出了口怕布暖難做人,怕鬧得潑天蓋日傳到老夫人耳朵裏,就成了活要命的大事!

可憋在肚子裏,她和自己交代不過去。她年輕時就是個要足了強的,狠話兇話聽不得半句。舅爺當著這麽多人叫她下不來台面,往後可怎麽收管手底下的丫頭們!

這位大爺實在是個不講情面的,犯在他手裏得不著好,施排起來通沒個褶兒。這頓訓誡誠是瞧了布暖面子,否則道不得立時開發出府去。

可她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這小冤家!

秀越想越叫冤,越性兒撂了毛竹筷子,一屁股坐在席墊上好陣兒嘆息。

布暖期期艾艾地勸:“別往心裏去,舅舅規矩重,才進府那會子就聽說過的。往後在他跟前留個神,別克撞他就是了。”

秀翻眼看她,她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哪個做母親的忍心和閨女較真呢!否則總要把裏頭緣故同她說一說,好叫她知道知道她擔心的到底是什麽。

她這一聲嘆得更響,像是把整個肺裏的氣都吐了出來,別過臉一叠擺手:“罷、罷,再別說了,我拼了這張老臉不要,算盡了點子力。直隆通來去也好,橫豎我就是這個意思,甥舅親原無可厚非,但教條要遵著。踢天弄井地沒了章法,別說旁的,叫底下人怎麽看?我勸著守禮,倒錯了不成!”

布暖不搭話,若說舅舅給她壞了脖子上的筋就是犯了大忌諱,這點她暗地裏絕不苟同。乳娘是操心過了頭,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上鼻子上臉地據理力爭,難怪要惹舅舅惱火。

“我心裏拿舅舅當我阿耶看,你也忒揪細了些。”布暖也帶了點不滿情緒,覺得乳娘的想法過於老套,自己家裏人怕什麽?非要弄得如天地之不仁,方稱了她的意嗎?

乳娘聽了半晌不語,隔了很久才點頭:“你有你的見識,愛怎麽都由得你。只是往後來尋我哭,叫我再心疼你,總也不能夠了!”

又對玉爐道:“你去傳布谷來,叫他套了車送我回東都去。我沒有管教好娘子,等回了布府,自去給郎君娘子負荊請罪。”

秀氣狠了多少有些發惱,布暖聽了不由得哭出來,邊擦淚邊道:“乳娘的話兒當不起,兒真是做了什麽錯事,請乳娘拿家法懲戒兒。”

“那我可萬萬不敢,你是主我是奴,這天底下斷沒有奴才打主子的道理。”秀背轉過去抹淚,邊道,“容我回東都,我離了這裏眼不見為凈。”

布暖脾氣犟,在她看來秀簡直是無理取鬧,便扭身坐在圈椅裏再不說話了。

香儂和玉爐一看真要出事,忙兩頭勸慰著:“娘兩個竟要結仇嗎?以往好得什麽似的,為這點子事就上頭上臉,什麽趣兒!”

秀奪過香儂手裏牽的畫帛道:“姑娘人大心大,我這奶媽子頂什麽用?我盡心盡力伺候她,哪樣不是為她好?如今枉做小人,我死了心也不甘!”

布暖也是滿肚子冤屈,哽咽道:“我不好,乳娘只管教訓,做什麽非要回洛陽?若是不願陪我寄人籬下倒是另一說,我不強求,即刻讓人送你回去就是了。”

秀何嘗是這意思,自己奶大的肉,莫說這裏玉粒金蒓養著,就算是露宿街頭也要守在她身邊。只是如今這情形叫她那樣憂心,真真是有苦說不出。

要求得布暖理解很難,她是個單純的孩子,想不到那麽長遠。或許自己的確是杞人憂天,但過來之人,瞧人瞧事總歸要復雜得多。將來究竟怎麽樣誰也說不準,若是布暖找了個好歸宿,娘舅疼外甥常走動,並無不可。但目下兩個都未婚配,甥舅之間就要保持適當的距離,當真夾纏不清,那祖祖輩輩的老臉就顧不成了。

玉爐在布暖旁邊絞著手指道:“少說幾句吧,秀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今兒發火明兒就消了。你是晚輩,低頭認個錯就是了。頂著風上,回頭再鬧得洛陽那頭不太平。”

香儂也寬慰乳娘:“快別惱,咱們都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這會兒撒了氣,真回了洛陽就不會牽腸掛肚了嗎?小輩兒原不該言語,可我還是勸你一句,您老人家福大量大,舅爺說幾句也不掃臉。只怕軍裏三品的郎將都要吃他的排頭呢,何況是你我!全瞧著娘子的面子吧!你舍不得她,誰不看在眼裏?她如今這樣,府裏祖母舅舅疼愛是好事,若他們愛答不理,那才不是人過的日子!”

秀只得長嘆,這話也是!怎麽辦呢,在人家手底下,縱不高跳不遠,這叫英雄落難,眼下也只好這樣了。